確實可怕。
沈明酥沒應他,走上前蹲在他跟前,伸手扶他,“你先起來。”
凌墨塵沒動,看著她遞過來的那隻手,五指纖細,細嫩白皙,乾淨得像是被月光浸洗過一般,就是這隻手,曾攙扶過他,餵過他藥,救過他命,給過他溫暖。
他做夢也想再去牽一回,但他不能再握,他怕自己一旦握住了,再也捨不得鬆手,眸子裡進了血,裡面的水霧流出來,與臉頰上的血污一融,成了兩道血淚,他低頭,輕聲道:“丹十,我要走了。”
沈明酥的手一頓。
沉默了一陣,凌墨塵等臉上的水汽盡數落了下來,才望向身旁的那顆頭顱,道:“送給你的。”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她不是一般的姑娘,送一顆胡軍的人頭給她,比送花好。
又想起來了一事,看著她,目光流露出了幾分柔和,道:“四丹還在,在橋市。”
她說,她院子裡曾經有個藥童,為了保護她死了,靈魂永遠都出不來,她要他保護好他們。
他答應她的,也沒忘,“我走之前,給了他們一筆銀子,本想讓他們各自回家謀生,他們卻不走,在橋市開了一間茶樓,說......”他笑了一下,“說要等你回來。”
還要等他回來。
沈明酥蹲在他跟前,眸子輕輕一顫,臉上也有幾道血跡,耳畔的髮絲被風寒吹亂,黏在了臉上,伸著的手,終於緩緩地落下。
“別覺得愧疚。”凌墨塵道:“我不喜歡那個位置,趙佐凌比我更適合。”
風颳著她的鼻尖而過,寒氣一浸,又刺又酸,沈明酥看著他身旁溢出來的血跡,喉嚨啞了啞,沒說出來話,臉頰上卻忽然滑下來的一滴淚。
凌墨塵看到了,下意識抬起手,想去擦。
看到自己滿手的血污,又收了回來,笑了一下道:“也別怕,我是誰?無所不能的凌國師,怎會如此輕易死了?況且我還有雲骨在身,會好好地活著,大鄴二十幾個州,之前走了一趟,走得太過於匆忙,還沒來得及細細游耍,又怎會讓自己的靈魂禁錮於此。”
他道:“原本要打算找你道別的,如今見到了,正好,便就此別過。”
歇息得差不多了,試著爬起來,手撐著地,沒讓她扶,掙扎了幾下,到底是站了起來,冰面上留下的一灘血漬,分不清是他身上沾的,還是他自己的。身子幾番搖搖欲墜,又彷佛永遠都不會倒。
“要是哪天走到了昌都,再讓丹十請我吃一個雞蛋。”他最後對沈明酥一笑,“丹十,我走了,保重。”
沈明酥已跪坐在了冰面上。
他轉過身,同來時一樣,腳步踉蹌,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跡,走進屍海堆里,從裡面拉起了同樣一身血的馮肅,一主一仆,兩人相互攙扶著,跌撞往前,不知道要去哪兒。
但大鄴這麼大,走到哪兒便是哪兒。
二十二年前,順景帝放棄了自己的江山,守住了這條北河,他告訴身邊的人,天下從來都不是某一個人的,他屬於蒼生,屬於每一個大鄴人。
今日周家的太子,再一次守住了這條河,把太平留給了這座江山的新主,趙家。
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地消失在了濃霧之中,秦智一時摸不著頭腦,“這,國師怎麼走了,還一身的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