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君,臣说过,愿肝脑涂地以报答,臣不能看着皇上身处威胁而不顾。”
沈徽手上微微一窒,眯眼问,“肝脑涂地?所以你是为了报恩?”
容与说是,“皇上对臣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臣一生都会尽力报答皇上的恩德。”
这样说总该满意了吧,然而并没有,沈徽那张脸沉得看不出表情,其后干脆一言不发专注喂饭,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像是不满也像是因失望在负气。
容与方才醒转,肠胃空了两天尚需适应,被他这样一勺接一勺的喂法,弄得险些喘不上气。
“皇上……臣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怀着满心报复的恶意,沈徽声调满是诱惑,“不行,吃的太少,瘦得不像样子,把这一碗吃光,不然朕治你的罪。”
简直无语凝噎,容与看了他一眼,垂下睫毛,继续食不下咽的去吃那碗粥。
不过那一垂眸的风情,纤弱而驯顺,睫毛轻轻一震,看得人心尖也跟着发起抖来。
第45章 建厂卫
过了三五天,容与已能自如的坐起来,因琢磨着就这样待在乾清宫,到底不合适,便和沈徽请旨搬回自己房里。
沈徽知他一贯谨慎小心,也没多说什么,允了他的请求。反正他人就住在乾清门,离得不算远,想要传召或是亲身探望,都是极方便的事。
距离大婚不过十几天,宫里愈发忙碌。容与有伤在身不能亲力亲为,每日只让林升将外头宫人回禀的内容说给自己,再一桩桩一件件分派处理。
天气越来越暖和,不冷不热十分宜人。林升汇报完,闲话时说起上林苑的樱花都开了,远远看上去云蒸霞蔚,又劝他在屋子里久坐容易气闷,不如出去逛逛疏散筋骨。
容与想想也对,沈徽从来不限制他在宫里行走。这会儿后宫并没有嫔御娘娘,阖宫上下只得沈徽一个主子,溜达去御花园倒也无碍。
才站起身披上斗篷,林升忙不迭要上前扶他,他看了笑起来,“我是胳膊伤了,又不是腿瘸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话虽这么说,林升还是一味的小心,引着他往花园里去了。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瞧见他出来,都退在路边躬身行礼,态度恭谨,似乎比从前更甚——皆因人人都知道他救驾有功,沈徽犹是更为宠他,只看每日往他屋里流水似的送珍奇补品,就全明白了。
容与却是低调惯了,也懒得应对众人请安寒暄,一径绕开大路,专往无人去的小道上走。
上林苑的樱花果真开得如云似霞,一阵风拂过,花瓣洋洋洒洒飘落,置身樱树下,好似沐浴在一场带着芳香的春雨里。
站了一会儿,容与沿小径往凉亭处歇脚,才刚出园子,忽然看见一个穿侍卫服的年轻男人,直挺挺地跪在路边。
他定睛看去,认得那人是御前侍卫统领卫延,心下不由生疑,这会儿他人不在御前,却怎么在这里罚跪?
转头问林升,后者撇了撇嘴,叹道,“还不是为上回护驾不利的事儿,皇上原说不能全怪他们,要从轻处罚,可后来……不知哪位嘴毒的,弹劾卫统领他们是从皇上做楚王时就伴驾的老人,不该这样不经心,害圣驾遇险罪无可赦,一定要重处才行。”
“皇上虽不情愿,也还是说有过确当罚,便判了侍卫营那天跟去的二十人,每人廷杖八十。”
容与蹙眉,想到八十杖数目庞大,即便身有武艺也不易打熬,只怕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御前侍卫素日何等威风何等得脸,拉到午门受杖责,当算是极重的处罚了。
“那卫统领为何又被罚跪?是不是替人底下人向皇上求情了?”
林升点头,“可不是嘛,要说卫大人也是条汉子,跟皇上坦言,兄弟们那日行动拖延都是他指挥不利,要罚也该重罚他一人,请皇上责他廷杖一百,但凡不死将来总要戴罪再求侍奉君上,只请旨开恩,饶了底下那群人。”
容与一面听着,不禁多留心看了看卫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生得极英挺,昂着脖颈,不卑不亢的跪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浩浩正气。
肯不顾自身为下属周全,这份义气实在难得,只是一百杖打下来,凶多吉少。容与虽没亲眼见过,但也听过前朝施廷杖时,十板子下去就有人当场殒命。
他当下想为卫延求情,正自想说辞,又听林升幽幽叹了句,“可惜了这样好男儿,据说已跪了两个时辰,看来皇上是不打算赏他恩典了。”
心下一动,容与扭头看了一眼林升,再回眸环顾四下,已然有了疑惑,此处已出了御花园,鲜少有人来往,罚跪如何会选在这么个幽僻处?
再想想来上林苑散步,是林升主动提出,他脑子里立时闪过一个不大成形的念头,莫非是沈徽受意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看见这一幕。
那么以他的个性一定觉得处罚过重,十有八九会去求情,难道沈徽竟是在等他前去求恳?
心思转过,他笑了笑,无论结果如何,沈徽此举必有深意,既这么安排,那他就配合着演一场戏好了。
晚间容与去了暖阁,好些天都不曾在沈徽跟前伺候,见他刚用过晚膳,便亲手沏了消食的茶奉至御前。
沈徽看他一手吊着绷带,嘴上嗔道,“谁许你过来的,不好好养着,是打算废了这条胳膊么?”
容与低声说不是,“每日都有换药,骨头已长得差不多了。多亏太医院精心照料,臣才能好得这般快。”顿了顿,淡笑着复道,“臣若左臂残了,再加上御前侍卫又都双腿残疾,皇上身边恐怕一时无人可用了。”
沈徽转顾他,“你都知道了?又想为不相干的人求朕?”
容与欠身,“臣虽不敢和卫统领等人比肩,但也算是同在御前供职,既朝夕相见就不能说是不相干。何况行猎过程,臣也参与其间,亲身经历。若说当日的确是臣提出要为皇上更衣,才会招来祸事,要罚也该罚臣思虑不周。卫大人等在远处静候,来迟一步情有可原,还请皇上能稍作宽恕,且皇上就要大婚,合该普天同庆,以臣愚见,此时施恩比御下严苛更为合宜。”
沈徽听得一笑,“你倒教训起朕来了?伤才好了点,就又没规矩上了?”
虽是质问,声调里却总有股子含笑的味道,容与知道他并非生气,却还是规矩垂手,道声不敢,“臣自请责罚,请皇上一视同仁。”
“胡闹!你都伤成这样了,要朕怎么罚?也拉你到午门外打一顿板子?”沈徽上下看了他一圈,满脸讥诮,“只怕你这身子骨,五杖都捱不下来。”
容与就势道,“那一百杖呢,再好的身子也废了,卫统领是从重华宫就跟着皇上的人,这些年勤勤恳恳,皇上可否换个责罚方式,留他性命,也全他一份体面。”
大胤廷杖历来酷狠,所用刑杖极重,几下就能把衣衫打碎,倘若布料混进伤口里极易引发感染,弄不好便会因此丧命。所以自升平朝开始,皇帝就将施刑的规矩改为去衣受杖。可这留人性命的法子却自有折辱意味,朝臣们斯文扫地,那种心理上的折磨,丝毫不逊于身体上的痛苦。
“依你的意思,该怎么罚才算合适?”
容与知道这些侍卫出身都不错,最不缺的就是俸禄,若说罚薪俸太过不疼不痒,便又加上了贬职这一个处罚方式。
沈徽暗暗点头,兀自板着面孔,“回去写道折子来,要切中要害,要赏罚有道,还要合乎情理,倘若好,朕就准奏。倘若不好,朕连你一并罚。”
这就是答应了,容与忙跪下谢恩。倒是那折子写起来,多少费点心思,他知道这是给朝臣们看的,须要堵住悠悠众口。于是详述当日情形,言辞恳切;更历数卫延等人昔日功劳;最后再说到帝后大婚,当此大赦天下的时节,理应开恩准其人等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