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他听到林升带来的消息,沈徽下旨将卫延等人全数革职。初时听闻,他不禁愣了一下,从御前侍卫的位子上被革职,可不能说是从轻处罚。
奇怪沈徽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摆着是让自己去求情,结果却没有多少改变,细细思量下来,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
转天他正在房中读书,林升引进来一个人,却是卸去侍卫服的卫延。他才起身相迎,卫延已纳头拜下去,语气谦诚,“多谢掌印相救之恩,卫某感激不尽,今生今世愿唯掌印马首是瞻,必以此身报掌印大恩。”
容与忙拉他起来,“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不过说出当日实情罢了,还该感谢皇上宽仁,卫大人千万不要这样。”
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又问道,“卫大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卫延又拜了几拜,才肯起身,“小人目下乃是无职之人,皇上恩典,许小人今后在掌印驾前侍奉,供掌印驱策,小人绝无二话,但求能为掌印尽心效命。”
容与仍是不解,难道从今以后,他身边也要跟些侍卫不成,“卫兄这话,林某不甚明了,还请为我释疑。”
卫延朗朗一笑,“小人知道这回多亏掌印相救,皇上告知小人时,便问起愿不愿意报销恩人。早前皇上曾秘令小人挑选御前合用之人,单为建一批心腹卫队,小人目下已将人选挑拣完毕,只等皇上定夺。听皇上的意思,日后是要将这一批人马交由掌印管辖。”
到了这会儿,容与已全明白过来,联想起之前林林总总,原是沈徽早有安排,这一番用心良苦,竟也算是为自己铺路,不禁心里隐隐有些发甜。
半晌又听卫延道,“皇上曾对小人提过,这支侍卫队直接隶属皇上,长官则务必是皇上亲挑万选的亲信之人,专门负责暗查六部,监听官员,目下还只限于京师,等人手齐备,连同外埠也要一并考察。”
听上去已接近锦衣卫和东厂的职责了,容与感慨,前些日子自己还为无人可用而惆怅,没想到沈徽早有安排,论起帝王心术,果然是深不可测。
又絮絮说了会儿话,卫延不吝对他表达死心塌地的忠诚,容与自不疑心这个,也欣然接受,告诉他回去等待皇上旨意,来日再行安排。
送走卫延,他径自去了西暖阁,沈徽在案前批折子,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淡淡道,“卫延找过你了?对今后你麾下的人,有什么安排想法?”
这话问的,让他瞬间又想起了明朝厂卫制度,其实对这类特务机构,他委实没多少好感,可作为皇帝掣肘臣工的手段,设立情报机构的初衷自不能说不对,关键还在于如何运作,尽可能不演变成酷吏机构就好。
思索完,容与道出心中想法,“臣明白是为皇上效命,自然一切听您示下,着意替皇上暗中监管考核各级官员。”
沈徽扬唇笑笑,“也不可一味暗中行事,否则难以起到震慑作用。合适的时候,朕会令其大白于天下。既是隶属朕的机构,总需有称谓官职,你是那群人的主子了,不妨也给自己想个好名头。”
容与也笑了,不觉想到西厂,他知道那是明宪宗专为太监汪直所设,汪直其人年少机敏,极得宪宗宠信,自己是远远赶不上了,不过历史既然是平行,想来也会有其相似之处。
“西厂?那便加设提督一职吧。”沈徽听他说出这样一个词儿,倒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提起御笔写下,敕封御用前总管兼司礼监掌印为总督西厂办事太监。
容与见他搁笔,方领旨谢恩,抬起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心里忽生感念,再度叩首道,“臣谢皇上信赖。”
两下里各自无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徽为他布下这样一个局,帮他邀买人心,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侍卫,从此对一个内宦死心塌地,又为他日后行事提供诸多便利——除却感激,他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向少年英特,惊才绝艳的西厂提督汪直小公公致个敬~那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有兴趣的盆友可以去找来看看,反正我也只知个皮毛而已,足够跌宕起伏…
第46章 横生枝节
有了西厂助力,容与如虎添翼,很快便和那长芦商人建立联系,顺道将其人来路查得一清二楚。如他先前所料,此人确凿和秦太岳要他举荐的左淳有姻亲关系。
他吩咐卫延等人暗中监视,只派林升继续和那商人接洽,成交所得的银票则封存起来,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至于保举左淳,则因他称病休养,秦太岳也就没有再提下文。
此时从内阁到京师百官,还都没人把新成立的西厂放在心上。因沈徽将这个机构设在内廷,由容与提督,众人便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为方便内廷集中管理、采买诸多事宜而特设的。
却哪里得想到,这会是个隶属皇帝的特务机构,更料不到那群被贬斥的侍卫会被收编进去,诚如沈徽所言,还没到时间,一切只合在暗处进行。
至于满朝文武眼下最关注的,也不外乎即将到来的帝后大婚,这一桩事而已。
天授二年六月初十,皇帝告祭天地、太庙、奉先殿,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节案,殿前设法驾卤薄,东南檐下设中和韶乐,丹墀中道左右陈列仗马,迎皇后秦氏入宫行册立礼。
一系列繁复的礼制全都走完,直到酉时三刻,帝后方才面对面,坐于乾清宫内行合卺礼。
晚间则在太和殿排设筵席,秦太岳及王公们的宴桌,分设在皇帝宝座的东西两侧,丹陛上是二品以上诸世爵暨侍卫等席,丹墀下左右排列三品以下文武百官席,西首处则设坐用以招待外国使臣。
盛宴结束,帝后回内廷乾清宫。到了这会儿,连同容与在内的阖宫宫人们才算忙碌完毕,可以略微放松的休整一晚。
容与体恤下情,知道皇上大婚司礼监最为辛苦,便特地自备了银子,让膳房做一桌好酒好菜,慰劳少监奉御们,也算是另开一桌喜宴。
不过等传喜等人邀他前去时,他却推说连日忙碌,伤口处隐隐又有点发作,想早些回去休息。传喜听完,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背着手含笑去了。
容与倒没扯谎,这一日折腾下来,他确实疲惫不堪,加之才刚伤愈,难免更觉心力不济。回到房里,绷紧的神经一时还没放松,倒是难以成眠,只好又翻身坐起,寻了本书在灯下闲看。
芳汀推门而入时,见他还在伏案,不由调侃道,“总是这么用功,不去考状元真是可惜了。”
容与抬头一笑,“我不过是指望文字催眠罢了。”因看她脸上也有倦意,于是笑问,“怎么还不歇着,又跑来找我?”
芳汀一脸神神秘秘,特意压低了声气,“哪里睡得下,乾清宫里出了大新文,明儿一早还不知怎么折腾,过不过得去呢。”
容与登时蹙了蹙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芳汀眉飞色舞道,“起先一切都还顺遂,到了吃子孙饽饽的时候,按理是该咬一口,全福太太问一句生不生,娘娘答生也就完了。谁知也不知御膳房的人开了什么小差,那饺子馅竟是熟了的。更有咱们这位皇后主子,也忒实在了些,竟脱口说不是生的……”
这话在大婚时说出口,确是有几分不吉利。容与自是不信这些的,只觉得秦若臻的第一反应也太快了,如何连遮掩都不会。
“说完,娘娘也有些后悔了,这大喜的节骨眼儿,哪有当着满殿人,当着皇上说不生的。眼瞅着就要哭出来,幸亏襄国公太太反应快,说了句,娘娘说不是熟的,这回答倒也有趣儿,妾身做了这些年全福人儿,还是头一遭听,可见娘娘自不同于寻常人,这意思到了咱们也就懂了,这才把事儿圆过去的。”
容与想象当时情景,只问,“那皇上呢,皇上有何反应?”
“当然是不大高兴,不过你知道,万岁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外人哪里轻易瞧得出,只是我见他藏袖子里的手握了握,就猜到他心里还是不满的。也难怪,男人嘛,哪有听见新婚妻子说不生,还能开怀的。”
容与默默点头,不知是在安慰芳汀,还是在安慰自己,“也不见得,皇上心胸开阔,不会为些许小事计较,娘娘新婚难免紧张,说错话也没什么的。”
“我瞧未必是紧张说错的,倒像是赌气。那馅子端出来时我们查验过,确凿是煮过了时候,要说全熟也不至于,谁教她赶的不巧……”芳汀摇摇头,叹息一声,“依我看呐,多半是自己先气着了!只怕明儿想起来,得为这个开销几个御膳房的人。”
这是后话了,容与自然也想得到,做事的人不经心,被责罚也在所难。只是为了一只饺子,葬送几条性命,这样的事,在他这里还是能免则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