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鍾煜從崐侖回來,昭成也記得天寒給鍾煜帶了件披風。
可到了他們這個年歲,從前兩人在冬雪天堆雪人,互相砸雪的純粹,也變成了微妙和無從談起。好像她在這裡等他、想同他講話,就是別有用心,連那件狐裘也顯得刻意起來。
昭成還是笑了一聲,朗朗道:「三弟,你記不記得,小的時候,我們經常上城牆來玩。你個子長得快,比我小那麼幾歲,追我起來,不比和我同年的人慢。那個時候,你耍纓槍,用刀劍,處處都要和我一起練。」
鍾煜望了過去,答:「後來皇姐去萊陽山莊了,寄養在外祖家中,多年來,我們難得見一回,再後來,你上這點將台,已是到了你十五及笄那年。」
昭成低頭摸索著城牆頭,掃去了指尖上的灰塵:「是啊,那年我站在點將台上,看到底下將士舉旗呼喊,振聾發聵的聲音像軍鼓。一晃也快十年過去了,我在沙場為大趙征戰了十年,一個女子自十五以後的十年,好像應該嫁人生子,可我在沙場、在朝堂上走過整整留了十年。我想,等你登基之後,你能讓我回去,朝中無人能守邊塞,我想把謝寰也帶走,你若要虎符——」
鍾煜道:「皇姐,我不會登基。」
話語戛然而止,昭成眉心蹙起:「你不願意登基?」
鍾煜望著城牆上的天,緩緩道:「就算六部閒言碎語再多,我打算從太子位上退下了。」
昭成立在鍾煜身前,疑聲道:「可崐侖這地方清苦,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要你自己爭,阿弟,就算你留在皇城,何必全然棄下一切。」
「皇姐,你說過自己在點將台上的事,我也說說我的。」鍾煜道,「少時,我曾被祖母牽手走上那處至高無上的寶座。她說,要讓我立於萬人之前,奉身萬民,可我當時眼中所見,只有金鑾殿的刀劍。看到那劍晃起來,我就像找到了該做的事。這世上人活著,總要找到歸處。子淵心中所想,無非無愧二字。」
昭成頓了頓,話像含在她嘴裡,又問鍾煜:「你要從大趙離去之後,皇城裡怎麼辦?還有你先生,你們之間……近日裡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鍾煜拼命把情緒都壓抑了起來,只當做沒聽到最後那句話,淡然道:「父親這裡,我再叫上些御醫,遣人去溫泉行宮。他不想早點走,能緩解病痛,拖上幾日是幾日。至於我自己的事……」
天色漸暗,城牆後滿是滾滾的烏雲。
鍾煜自上往下瞧了一眼,目光觸及底下沈懷霜的剎那,他心口就像被刺了一下,那些割捨不下的東西七零八落地亂晃。
他目光只交接了一瞬,也不管沈懷霜看沒看見他,吞下那半句話,旋身走了。
離去之後,鍾煜成了牆頭上微小的身影,可就在挪動後,他的眼皮顫了顫,走路再不如之前沉穩。
這幾日他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的情緒,所有能掩蓋住的情緒又在沈懷霜面前,掀起了一陣龐然的海嘯。在這海嘯之後,他的心境又逐漸被淹沒,不去想沈懷霜,不去見沈懷霜才能讓他釋然許多,他也就可以當之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沈懷霜立在台階口,朝上看著,隱約見到了來人遠去的身影,他一路跨上了台階。這城樓他從前走過,那個時候他站在上面看鐘煜用劍,還給他做了一個劍樁。
如今十年過去了,那劍樁還留在校場上,它用桐油保養,雖然刻滿木劍的痕跡,卻不顯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