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婸也覺得「檀瀲」好似變了個人。
原本漫不經意的神容,好似萬事不關心,就算在一力修持道心的上清宗,也尋不到這樣一身縹緲意的修士,方才背影煢煢,在日光里翩然欲飛,仿佛傳說里走出來的逍遙仙。
可現在再看,哪還有什麼逍遙縹緲,仍是漫不經意,那神魄漠然冰冷,分明是心有執迷。
執念太深,她只顧那執念,萬事不關心,只因萬事皆不是。
短短一瞬,目光交錯,英婸驀然憶起宗門師長隨口告誡的一句真言。
彼時同門論道,列座和樂,她望見敬重的師長遙遙朝她招手,忙起身上前請教,卻被對方斟滿了一盞清酒遞到眼前,什麼也沒說,觥籌交錯,先對飲一杯,她不善飲酒,一口悶下去,酒未酣,耳已熱。
於暈頭轉向、懵然茫昧中,她聽見師長慢悠悠的聲音,「下次收斂些,有九分天分,露出來七分就夠了,要學會藏拙。」
酒勁上來,她忘了要在敬重的師長面前恭謙,直愣愣地說,「我天生有本事,為什麼要藏拙?」
師長嘆氣,「總是行高於人,養出傲慢之氣,對天對地對人對己失了敬畏之心,就要起妄念、生執迷,到時縱使你修仙道,也是魔身了。」
她聽了就嚷嚷,口無遮攔,「既然如此,還分仙魔幹嘛?魔修也是仙修,仙修也是魔修,豈不是全亂了套?要我看,這都是庸人的算計,恐懼天才,所以要針對天才。」
師長眉心擰成個「川」字,手一伸,給她腦門一個板栗,痛得她淚汪汪捂腦門,酒醒了一大半。
可過了一會兒,師長又默默笑了一下,隨口說,「誰知道呢?也許你說的才是對的,可天才一旦起了魔障執念,縱然她還什麼都沒做,庸人又怎麼能不怕呢?」
言辭鑿鑿,很難不讓人懷疑這個起了魔障的天才確有其人。
從前英婸記起這段話,天資使然,總把自己代入那個被庸人攪擾的天才,對這含義莫名的針對只有不屑與不甘,就算長大後學會了藏拙和謙恭,學會了人情世故,她也從未理解過庸人。
直到檀瀲回眸投來這一眼,奇譎峭拔,魔妄叢生,英婸方才驚覺:原來我也是個庸人。
上清宗煌煌正朔,天資出眾者如過江之鯽,能走到高處的哪個不是世人眼中的天才?原來一群天才聚在一起,也有人能叫他們變成庸人。
英婸的心在胸腔里砰砰地跳,她畢竟還很年輕,就算本能地畏懼忌憚,也蓋不住她心裡的好奇和懷疑——檀瀲絕非普通修士,英婸見過太多平庸的元嬰修士,修為不過是入道先後的證明,可一身氣度神魄卻瞞不過人。
「檀瀲」神魄太驚人,英婸懷疑她用的身份根本是假的!
可手持知妄宮的文書,帶著參加閬風之會歸來的祝靈犀等人,又能叫上清宗群英雲集的前輩們本能忌憚、扣上魔名的人,能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