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好了許多,勉強能理事,丁靈來時也不裝睡。只是仍然不出門,無事時除了發怔還是發怔,夜間沒有藥物不能安睡。現在的阮殷就像一隻負傷避世的野獸,謹慎地抻著一點爪牙,試探這個世界的危險。
丁靈除去大衣裳,「老祖宗參禪呢?」
阮殷側首,「你今天怎麼來了?」
丁靈走去倒熱羊奶,仍舊悄悄放了藥,連著食盒一同拿到近前,又一樣一樣擺出來,「老祖宗以為我不來,所以今日在這裡見李慶蓮?」
阮殷不吭聲。
丁靈把牙箸遞給他,「晚了,吃完睡吧。」
阮殷接過,蒼白的指尖捏著牙箸,幾乎融為一體,行動間瘦骨嶙峋的手腕青筋暴起,襯在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上像毒蛇盤旋,看著竟有些可怕。丁靈看著這個如秋葉枯萎的男人,難免恍惚——雷公鎮初遇時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將領曾經真實地存在過嗎?
阮殷默默吃完飯,抬頭見丁靈出神地望著自己,慢慢生出恐慌,赤著的足抵在黑漆漆的清磚地上,身體隱秘地後移,縮向書櫥暗影里躲避。
丁靈察覺,便移開視線,「去睡吧。」
「不。」阮殷道,「我們……再坐一會兒。」
丁靈便也坐下,給自己倒一盞茶,「今日怎麼有興致?」
阮殷藏在黑暗中便覺安全,輕聲問,「殿試結果,你都知道了?」
「知道。」丁靈點頭,「朝廷又添才俊。」
阮殷望著她,「宋渠……點了探花。」
丁靈低著頭「嗯」一聲。
「他沒去看你?」
當然去了,不但去了,杏榜之後一日一登門,就差住在北御城山門口——這些話萬萬不能同他說。丁靈信口開河,「沒有,聽說極受聖寵,必是忙碌,哪有工夫尋我?」
阮殷不吭聲。
丁靈也不說話——這是她在不斷的試探中的發現。眼前這個病人要的其實很少,她只要出現在他身邊,他便能滿足。他已經是一片極其虛弱的秋葉,只能被微風擁抱,強烈的日照只會讓他加速枯萎。
丁靈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為什麼歷史上那個阮殷會在宮中朝廷一切優勢占盡的時候一夕山崩,落到屍骨無存的悽慘下場——外人眼中權傾天下的大璫,早已疲憊不堪千瘡百孔,連維持呼吸都要非常用力。
漸漸藥力湧上來,男人眼皮沉重,前額抵住書櫥,勾著頭極小聲道,「晚了……回吧……讓……外頭送你。」
丁靈不答,在男人搖晃的視線中向他走近,握住男人瘦削的肩臂。阮殷一顆心狂跳,想要掙扎,又難以抵禦渴望,便放縱自己在藥物帶來的昏沉中撲在她的懷裡。
女人的體溫透過輕薄的衣衫漫上他冰冷僵死的皮膚時,阮殷身體不能克制地戰慄起來,他睜不開眼,卻止不住抖,「丁靈。」
丁靈攬住他,「我在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