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專家?」
「是的。」王教授道:「張相公很驚異麼?其實我們所掌握的知識,也是自一窮二白的時代起步的。至少在七十幾年前,全國上下對水利的了解,並不比——不比現在超出多少。」
張公謹默然片刻:
「那想必學得也很艱難。」
「的確很艱難。」白貓微微翹起了尾巴,眼神中閃爍著回憶的光芒——顯然,雖說教授對自己開山泰斗級別的祖師相當之尊敬,但偶爾回顧回顧導師昔年狼狽的求學之路,也未嘗不是有趣的消遣:「老爺子的專業與水利並不相干,之前也從來沒有力學相關的基礎,一開始接觸的又是純粹外文的專業術語——即使聰明又勤奮,也很難在這樣的壓力下應付自如。
更不必說,那位到國內援助的外國專家相當苛刻,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小錯誤,都會要求他再三的訂正。那時的計算可不像現在這麼容易,要用算盤和草稿手算出一系列的偏微分方程,難度實在不小。老爺子七十好幾了,食指中指的老繭都始終褪不掉,每年春天過敏長血泡,冬天發腫長凍瘡,就是當時練下的毛病。」
張公謹困惑的眨了眨眼。說實話他與閻相公的課業進度都還沒有接觸到偏微分的地步,僅僅是計算水利工程中引力作用的簡單微積分,就已經能將兩位折騰得苦不堪言以頭搶地了。而今聽到這更為高深莫測的概念,他相當之理智的保持了沉默。
「後來,援助關係中出了一些小變故。外國專家們不得不離開了。」王教授緩慢道:「在臨走之前,他們找到了老爺子,送給了他一本自己的講義,再次糾正了老爺子常犯的幾個小錯誤,並叮囑了他幾句話。」
顯然,即使過了三十餘年,教授依然對「老爺子」為自己轉述的臨別贈言記憶猶新,不需要任何思索,便能娓娓道來:
「專家說,老爺子是他見過最刻苦、最有天分的學生,早就已經達到了工程學家的標準,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但儘管如此,專家依然對他很嚴格,甚至嚴格的有些過分了。但這也沒有辦法,因為他們是不能出錯的,一點失誤也不能犯。」
「如果是在一個工業體系完整的社會,那麼科學家犯一點小失誤其實沒有什麼,會有很多道手續幫助他糾正。但當時不一樣。當時老爺子已經是國內水利行業難得的的獨苗了……他還很年輕、很稚嫩,甚至沒有主持過什麼大型的工程。可在專家們撤走之後,國內已經沒有什麼人可以糾正他、提醒他,阻止他的失誤了。那時的老爺子還是一顆種子,種子本來應該是可以在風雨之前犯錯的;可從那一刻開始,再沒有人能再為他遮風擋雨了;相反,他必須強壯起來,強健到足以為他的國家遮風擋雨。」
「他不能再依靠任何人,但所有人都要依靠他。而一個被所有人依靠的人,當然是不能有任何一點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