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危險之至的人物,豈能容得半點的疏忽。哪怕陛下僅僅是在太極宮中多放了一個屁,都得讓宰相們聳起鼻子仔細嗅聞,直到分析出太上皇大便是否乾燥為止!
幾位重臣彼此換了一輪目光,終於推舉首相房玄齡開口:
「太上皇帝有何吩咐呢?」
北面極為玄武,太上皇帝別的不夢,為什麼偏偏夢到玄武門的哭聲?夢裡的聲音不在別的地方哭,為什麼偏偏在玄武門哭?
有預謀,有算計,有蹊蹺,這事情絕不正常!
作為當道執政的首相,房玄齡充分表現出了昔日玄武門運籌帷幄之中的決斷。當他開口發問之時,左手已經伸進了衣袖中掏摸,預備著只要聽出至尊話風中一心半點的不對,立刻就題本上奏,預備將太上皇帝遷至別宮,「好生奉養」——自玄武門之後,這份遷宮的奏本日夜不離,已經在他身上擱了足足三年,多日籌謀的苦心孤詣,而今終究能派上用場!
當然啦,如果皇帝無意與親爹翻臉,只想敲打左右以示警戒。那無論是清理宮掖、更換侍衛,抑或秘密訪求,房相公也都有相應的奏摺預備——他每日都讓夫人在官服中密密藏好了數十份奏摺,包攬上下,絕無疏漏,只是今日翻找起來,略微有些吃力罷了。
但皇帝並沒有什麼嚴峻的神色。他沉默片刻,只是稍稍嘆了口氣:
「太上皇沒有說什麼。只是夢魂不安,身子實在有些不適……」
所謂麻杆打狼兩頭怕,皇帝固然怕他老子發癲掀桌子,太上皇又何嘗不害怕自己的二兒子腦子一熱?太上皇帝在後宮日日逍遙快活,樂不思蜀,其實也實在不想提起武德九年的舊事了。
所以,這一次稀奇古怪的夢境,絕非太上皇帝有意提及,而是哭聲日夜不休,驚心動魄,將老皇帝攪得夜不能寐,神思消減,甚至偷偷請了幾次御醫。而至尊晨昏定省之時心生疑慮,讓長樂公主悄悄打聽再三,才終於知道了底細。
至尊父子兩人居然同時遇到了如此稀奇古怪的夢境,那夢境的含義可就格外的意味深長了。皇帝將眾位重臣召集至此,自然也不是無的放矢。
房相公沉默片刻,抬頭悄悄覷一眼端坐的皇帝,只以餘光撇見那凝重肅穆的神色,心下便不由咯噔一聲,暗叫不妙——十餘年君臣默契,他可是太熟悉自家皇帝的神態了;僅僅窺探到這一點情緒上的變動,便立刻意識到了整件事情最麻煩的關竅:
皇帝恐怕是有了幾分心軟!
與尋常歷史中毫無人倫殺子如殺雞的老登不同,太上皇帝雖然在武德年間也頗有刻薄寡恩陰損毒辣等等司空見慣的下三流招數,但至少在早年太穆皇后尚在時,對幾個嫡子的父愛也是真摯誠懇,不摻虛假,一片拳拳舐犢之心,不能因日後的涼薄而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