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出了他是誰。
名義上的弟弟浸泡在水裡,一張臉怕得發白,順著清澈的水波往下看能看到他柔軟得像條蛇的身段,後背倉皇地抵在泉邊,聽見有人進來,他馬上望過來軟軟叫:「爸……」
他停了下,改口:「哥哥、哥哥,有蟲子。」
他知道我。我先是一頓,再是被他從善如流的一聲哥哥叫得心情異樣。
我審視地看著他,一時停在門口沒有做出下一步舉動,他見我一動不動,把一條泡得水淋淋的胳膊從水裡伸出來放到湯泉邊,再次說道:「有蟲子,在那裡。」
他指的地方是兩個湯泉中間的一條石子路,有個石頭大的褐色蟲子緩慢地在上面爬行。我一時說不出心情,他叫那麼害怕,就是因為有個蟲子。
呼了口氣,我走過去若無其事地將那隻蟲子踩死。
於是我看見湯泉里的人臉上恢復了點血色,他嘟噥著說了句什麼,我沒有聽清,只見他扶著杆子從湯泉里走上來,稀里嘩啦流著水走到我前面。
他很小,很白,用充斥著好奇的眼神眨巴著眼看我,看了好半天,我以為他要說出個什麼來,或者對我進入這個家門做出主人的下馬威,最後卻只聽他小聲問了句無關緊要的話:「你吃過飯沒有?」
「吃過。」
他點點頭,又用那小動物一樣的眼神看看我,「你好高啊。」
我頓了下,看著堪堪到我下巴處的人,禮尚往來說:「你也是。」
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對這個人,也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對我沒有敵意,站在他的角度,我是一個耍盡心機攀上的女人的兒子,動機一點也不單純。
我看見他的臉頰一點一點變紅,連耳根和後脖子都變了顏色,心臟莫名其妙的一縮,見他不再說話,我轉身走出這個房間,他沒有在後面留我。
這個豪宅里屬於我的臥室在三樓,我把我的行李簡單擺好,躺在床上無法入眠。
心情算不上輕鬆,我被迫面對突然多出一個後爸的事實,而接下來兩天我都不得安寧,那位董事長的親朋好友遍布五湖四海,有些沒來得及參加婚禮的在這幾天陸陸續續上門拜訪。
學校周六周天不用上課,我沒有能讓我正當逃離這一切的庇護所,我鎖在房間裡聽著下面的歡聲笑語,沒打算下樓吃飯。
我知道沒有人會來叫我,我母親也不會,她知道我性子裡叛逆尖銳的一面,我下去只會讓氣氛變得糟糕,在她眼裡讓我餓幾頓,遠比讓我下去擺冷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