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視線就像一條絲綢那樣垂落下去,看到他頭頂的發旋。他並不經常為我這樣做,至少在我們住在這裡之後這是第一次,你不可能讓一個隨時會融化的小雪人幫你舔。
他現在告訴我他不是。
[……]
他還沒為了我做到這種程度過,我慌了,對他說你不要這樣,你他媽的有病。他又變回一個啞巴,不能說話,只能抬起眼睛看我。他完全清楚怎麼精準地拿捏我,他的眼睛裡寫的是他愛我,眼角的一抹紅是I,是あい;沾著水的睫毛是LOVE,是し,淺茶色的虹膜是YOU,是て。他在用啞語傳達三倍於語言的愛。他的愛太重了,我根本經受不住,我要懷疑他是故意的。
[……]
我的意識還不清不楚,我在想現在是有一個神像被我玷污,因我倒塌,為我流血,還從神位上下來陪我隱姓埋名過。我太牛逼了。
這一晚我本來不敢睡,我怕他給我下藥,怕他在我們接吻時他已經把安眠藥咬碎了餵給我,讓我人事不省地睡一晚上,第二天醒來後他就沒了影子。這事他一定幹得出來,所以我想了個蠢辦法,我用領帶把我們兩個人的手腕綁在一起,只要他一動我就能知道。
他罵我神經病,他真想走拿把剪刀就能剪了。我說你敢,這領帶好貴,要三千塊。他這幾年錢賺得太多,明顯看不上三千塊。我現在要糾正他這種金錢觀混亂的惡習,說那可是三千塊,我們吃外賣能吃半個月。他不理我了,蒙上被子鑽進我懷裡。那條領帶最後還是害了他,幾小時後被我鬧醒,不得不陪我去廁所。
「能不能解開?」他問。我搖頭,想都別想。
第二天醒來後領帶還綁在我們手腕上,他沒對我說他什麼時候走,論壇里關於他的帖子都刷了兩天,各種離譜的猜測都扣在他頭上,而當事人正若無其事地躺在我旁邊玩手機遊戲。他看到我醒了,晃一晃我們綁在一起的手:「餓了。」
什麼都沒有發生——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又變回一隻懵懂的幼鳥,理所當然等我的投餵。我終於肯戀戀不捨地解開領帶,下床去開冰箱為他找食物。
廚房裡亂七八糟,番茄在熱水裡泡了一夜,析出一層淺紅色的絮狀物浮在水面上。筷子掉在地上沒人撿,碗裡的雞蛋表面被風乾出一層膜。沒有什麼比它們更慘了,無辜地變成我們前一晚的犧牲品。等一切風平浪靜——如果能有風平浪靜那一天的話,我一定為它們寫首詩再立個碑。
他也走過來,柔軟地從背後貼上我。我說真浪費,浪費食物的人是要變成牛的。他又笑得全身都在抖,好不容易笑完:「不是吃完飯就睡覺會變成牛嗎?」
「……誰說的?」
「你。」
我完全沒印象,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鬼話。又想到可能是我十幾歲的時候說過,在我們剛吃過飯,一群人要躺在練習室里睡覺的時候說的。原來他愛我比我想像中更早。我把番茄和雞蛋倒進垃圾袋裡,回過身親他。我也想假裝沒有任何事發生,可是我做不到,這個該死的事實堵在我的胸口,讓我比之前更忐忑。我沒辦法裝聾作啞,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