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南弋並未真正體驗過富二代的日子。最開始是完全不清楚,後來是沒有必要。
從出生到高中畢業前,他都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那個年代的人,無論出身如何,勤儉持家是公認的美德。他一路上的都是成績優異的公立學校,過的就是普通人騎自行車坐公交的生活。本科直到博士畢業期間,專注學業,所有的假期都跟著父母輾轉世界各地做醫療援助。直到律師將所有的文件擺到他面前之前,他竟然不清楚,自己那個從不熟到熟,臉上時時刻刻掛著最誠摯最熱情的笑容,背著簡陋的醫療箱穿著破運動鞋翻山越嶺的父親竟然是個「貴N代」。
繁盛飽滿的精神力量覆蓋了其他世俗的評價標準,南弋在不久之後就理解了,為什麼外公外婆中年得女,寄予厚望的母親在短暫的接觸之後,就決定義無反顧地放下保研名額,追隨這位理想主義者走遍世間最艱苦的荒漠。
大愛無疆,在他們身上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持續了幾十年的身體力行。而南弋在日復一日地追隨中,逐漸磨平了那些幼稚的委屈與埋怨。他愛他們,他也終於承認自己也是被父母鍾愛的孩子。只是他們的精力有限,在太多的苦難面前,必須有所取捨。
南弋打從心底認可了這種取捨,他骨子裡留著他們的血液,他與自己和解,與父母和解,他了解他們,他熱愛他們,他崇敬他們,所以他決意追隨。那是一段艱難困苦危機四伏,但內心無比充盈的時光。
可惜,太短暫,結束得慘烈而猝不及防。
南弋和刷牆的師傅在微信約好了下午的時間,他進屋又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直奔醫院。
他剛走到病房,遠遠看到吳樂樂從徐主任的辦公室出來。處理結果他已經提前知道,吳樂樂個人全院通報批評,扣發下半年績效。國際部其他相關人員,罰了一至三個月不等的獎金額度。算是網開一面,但畢竟連累到了同事和領導,擱誰身上心裡也不好受。
南弋敲了兩下門,徐主任在裡邊應了聲。
南弋推門往裡走,對方繞出桌子迎了上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沒事吧?」
「沒事,就我電話里說的那樣,」南弋不拘小節地攤著手,「我這皮糙肉厚兼膽子大的,能有什麼事。」
「好好說話,別嬉皮笑臉的。」徐主任頗為無奈,「你說你隨了誰,你外公和你外婆都是嚴謹莊重的人。」徐主任是院裡唯二知道他是南楓院士外孫的人,他是任赫飛上任之後挖過來的學科帶頭人,曾經和南弋的母親同窗過。
「可能隨爹媽吧。」南弋聳了聳肩。
「少來,」徐主任嫌棄地瞥他,「你媽當年至少是系花,你爸雖然跳脫了點兒,基本的風度還是在的,哪像你,一天天吊兒郎當。」
「你看見的都是他們光鮮的時候,」南弋淡淡地,「後來就灰頭土臉了,跟我差不多。」
徐主任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搖了搖頭,「他們精神永遠光鮮。」
「行了,您怎麼比我還感慨。」南弋的語氣帶著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不說這些了,」徐主任從善如流地轉換到他更不願意涉及的話茬,「那件事,你到底考慮得怎麼樣了?」
南弋轉頭就走,「我就知道你們倆一夥的。」
「跑什麼,你現在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徐主任嗔他,「猶猶豫豫的,真給老南家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