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雞的主人不由嗤笑一聲:「我說,張老弟,你也是高升的人了,怎的拿這麼一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來賭鬥,你就不怕,丟了五千兩銀子心口疼嗎?」
朱厚照抬頭一看,說這話的人分明是御馬監太監錢喜,正是南京守備錢能的大哥。而被他稱為張老弟的,則是印綬監左監丞張誠。張誠不以為意道:「錢大哥,這可是我花千金從吐魯番帶回來的新品,還專門請高手貼雞。你先別得意地太早,先瞧著再說唄。」
錢喜呵呵一笑:「那老哥哥我可就等著了。」
話音剛落,小矮雞就殺了一個回馬槍,只見它猛然回頭,豎起脖頸,對著大公雞的下腹就是狠狠一下。大公雞吃痛,尖叫一聲,怒火更熾,就似一道閃電似得衝上來。小矮雞卻又再次躲開,不知何時縮到了大公雞身後,又給了它一下,這次啄得卻是它的腳。大公雞吃了這一下,從空中跌落,連奔跑都有些跛了。這下,小矮雞才徹底發起如狂風驟雨般的攻勢,與它當面硬碰硬,一時雞羽亂飛,雞鳴陣陣。
這些圍觀的眾人都咂出味來,黑雞雖小,卻腦子靈敏,居然懂得先激怒紅雞,再暗中偷襲的手法。錢喜也是一驚,笑道:「還真是老哥哥看走了眼了。看來,這新疆的的雞,真有兩下子。改明兒,咱也去弄幾隻回來耍。」
幾千金的雞,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周圍之人也是一派司空見慣尋常事的模樣。朱厚照已然無心在看下去。月池眼見他拳頭攥緊,像是頃刻就要發作,忙使勁將他拖出來。
在他們的背後,是山呼海嘯般的歡悅聲。月池回頭,原來是那隻大紅雞已然落敗了。太子就同這隻大紅雞一般,一直以為是勝券在握,誰知卻是……他不是不知道太監貪污,但知道與親眼目睹到底存在差別,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逗狗,最後發現是自個兒在被狗耍的滋味也並不好受。月池早已打好了腹稿,如何攔住他的赫然而怒,然後將這股氣引到別的地方。可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朱厚照在更衣過後,面上就是一派和煦了,甚至還要了兩碗面吃。
肥嫩的羊肉燉得一片酥軟,用牙齒輕輕就能撕下來,醬色厚重,濃香撲鼻,麵條是手擀麵,爽滑勁道,一入口就不由自主往下溜。太子要面吃,尚膳監總不能只給他上碗面來,還搭配了幾樣滷味和爽口的文思豆腐。朱厚照全部都吃光了,大大超過了他平日的食量。谷大用看得頭皮發麻,可對著朱厚照的笑臉,他反而比平日更覺害怕,一時兩股戰戰,更別提開口相勸了。其他人更是如此,大家都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裝聾作啞,不敢作聲。
在太子就要再叫菜時,月池按住了他的手。朱厚照看著她也不做聲,燭火如霞,在他面上鍍上了一層暖色,卻沒給他的眼睛增添一絲暖意。谷大用此刻已然撲通一聲跪下告罪。饒是心志堅毅如月池,也不由虛了片刻,可她明白,若她此刻也退縮了,那麼一輩子都只能做奴才了。她以格外強勢的姿態拉起了他,還催人去煮山楂麥芽茶來。事實證明,她賭對了,朱厚照並沒有生氣。
他甚至比她想像得更沉得住氣。月池並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她能十年磨一劍逃出龍鳳店,還在乎等候片刻嗎?因著看鬥雞之事,宮門早已下鑰了,她只能睡在南三所,與張奕進行久違的促膝談心。談到半路,朱厚照就來了。張奕看著門口一列宮燈驚得合不攏嘴。月池則微微挑眉,雖先前長進了些,但到底差一點兒。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思之不深,謀之不實。她可是苦思數日,方斟酌著採取行動,而他連一晚上都忍不了。天之驕子與江南庶民的差距,就在這裡了。
朱厚照一進門,就把張奕趕了出去。月池瞧他,連冠都未帶,只著大紅妝花銀鼠皮里的常服就來了。兩人坐上炕,朱厚照就問:「你說當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