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正準備夾一塊炸斑鳩嘗嘗,就聽朱厚照在上首道:「太醫院時常告誡朕,飯前喝口湯,不必用良方。諸位都乃國之棟樑,於細枝末節,更當注重保養才是。」
眾翰林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關懷備至,個個都萬分感動,當即都在小太監的服侍下喝了一碗雪白香濃的補湯。月池也只能隨大流,心道:「這滋味倒是不錯,不過,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又看我了?」她一想又在暗地嘲笑自己,未免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了,她又不是孝宗皇帝。
她正思忖間,耳畔忽起絲竹之聲。她縱目遠眺,廣寒殿正對太液池,池上一葉小舟,樂聲正自舟上而起,穿林度水而來,宛如鶯歌斷續,悅耳娛神。朱厚照又適時舉杯,今日所飲的酒是竹葉青,青綠透明的酒液盛於胎薄玉潤的瓷杯中,宛如一塊翠色慾滴的琥珀。月池輕輕一嗅,除了酒香,竟還有茉莉花香,想必是浸了花瓣。這一口下肚,一股辛辣從腹腔直上,真是好酒。她忙動著把酒氣壓下去。
她自覺臉上有些發熱,不由動念觀察旁人的舉止。這時,她才發現,大家竟都有些禁不住的意思,畢竟是初入官場的年輕人,哪裡受得了美景、美酒、美食、美曲的四重夾攻。有些人的坐姿鬆懈,有些人的意態閒適,早不復先前的嚴陣以待。目睹這一番情景,月池心中的弦卻緊緊繃緊。不對勁,朱厚照連登基時的賞銀都不願給,他此番花大價錢招待人必有所圖。如是為了籠絡,太祖、太宗的實踐經歷早已告訴他,單用享樂禮待來腐蝕人心是不頂用的。
她正沉思間,朱厚照居然又叫舉第二次杯了。這下,月池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卸下眾人防備,以便試探。果不其然,在一位庶吉士做詩誇讚朱厚照射箭的英姿之後,他在勉勵之後,隨即就嘆了口氣:「一勇之夫,雖萬人敵何有哉?【1】兵多將廣,人強馬壯,方是天子之幸。」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在鋪墊。月池明白了她坐在這裡的緣故,就算是說相聲,也得要兩個人啊。他是逗哏,她就是捧哏。月池接口道:「萬歲可還是為韃靼而煩心?」
朱厚照馬上接口道:「又豈止是韃靼。諸位愛卿長於民間,可知,軍事衰勢,因何而來?」
此話一問,首當其衝的就是狀元董玘。董玘與梁山伯是老鄉,同為浙江會稽人,他是當地出名的神童,八歲就能吟詩做賦,今年不過堪堪十九歲,就已高中狀元。更難得是,他為人剛直不阿,有讀書人特有的清正之風。當日觀春榜時,穆孔暉與月池同去之事傳開後,眾人議論紛紛,齊齊去穆孔暉所住的旅店打聽。而董玘卻緊閉房門讀書,頗有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的氣度。就為這個,朱厚照才將他點為狀元。而董玘父親是黟縣知縣,知縣是一縣之長,最重要的事務一是賦稅,二就是勞役。是以,董玘對此事顯然是有一番見解。
他也直說了出來:「萬歲容稟,臣以為,國朝軍事之衰,關鍵在兵額不足。」
朱厚照聞言不解道:「祖宗法度,軍戶世代相襲,一旦入籍,永不脫籍。每一軍戶先由長子充軍,次子、三子則為軍余。即便全家都亡,還會從原籍勾族人頂充。嚴密如此,怎會不足?」這也是他真正想不明白的,若說是官員懈怠,可往年也曾下狠心申斥多次,怎得還是無效。
董玘嘆了口氣道:「《史記》有言,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如不是連基本的溫飽都無法維持,軍戶何至於不惜一切,四處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