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怒火中燒,和一群小太監鬥了幾個時辰,方將這口氣生生咽了下去。下次大朝會時,他就將排查過後的名冊丟在奉天殿的大殿中央,咬牙切齒道:「往日的事,朕不再追究了,但是如今,京營作為大軍的精銳,兵額卻嚴重不足,爾等得拿出個章程來!」
對此,滿朝文武倒是不意外,法不責眾,這事兒大家都做過,皇上總不能把人全都殺了。至於想法子,擴充軍隊,眾人在面面相覷之後,有說嚴厲懲罰逃軍的,有說嚴厲申斥底層將官的,甚至還有人說擴大軍戶的。
劉健實在聽不下去了,他出列躬身道:「啟稟聖上,恕老臣斗膽直言,軍費日增、軍額不足,歸根結底,乃是屯政敗壞。將士們難以餬口,自然只能逃竄,屯田提供的糧食不足,自然只能由朝廷補齊。如不整治軍屯,即便再嚴刑峻法百倍,擴千萬軍戶,只怕也無濟於事。老臣懇請萬歲,核查屯田,嚴懲占地!」
明朝自開國起便採取的是屯田養兵,即給衛所官兵划去一定的屯田,讓將士們且耕且戰,所種的糧食不必繳納賦稅,全部充當軍糧。洪武爺依靠這樣的制度,完成了統一中原的大業,永樂一朝也大體上延續了「吾京師養兵百萬,要令不費百姓一粒米。」
但是地主侵占土地就和資本家榨取利潤一樣,是刻在骨子裡的本性。到了宣德一朝,軍屯大規模被占的現象就初現端倪。宣德五年時,天津右衛指揮呂升就將一千多畝軍屯田作為禮物獻給了當時的武定侯郭炫。宣宗朱瞻基是公認的一代英主,在他在位時,底下人的人都敢如此妄為,更別說在他不成器的子孫登基時了。
所以,明朝出現了怪現象,不論是軍屯還是官田,自洪武一朝後,居然呈現逐漸減少的態勢。到了正德爺朱厚照即位時,原本就不合理的制度所裹挾的弊病已經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以至於國家機器已經無法負荷,發出沉重的抗議。
滿朝文武都不是傻子,都明白這背後原因為何。可有良心的位卑言輕,不敢開口。而身居高位的大多又是既得利益者,誰會犯傻自斷財路。而位高權重又一心為公的人也不是沒有,譬如如今的大九卿,但是他們說了也沒用啊。皇帝死活不聽,他們成日念叨這些不是給自己掘墓嗎?而這次,如不是朱厚照一貫以來的作風真正顯露出決心來,劉健就是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瓷器活。
這話一出,又是一次石破天驚。核查屯田,說來輕鬆,可不知要卷進來多少皇親國戚、高官顯爵乃至地方豪強。可朱厚照此時已然不能退縮了,他當即授權劉健,讓他從京城查起,自願歸還者既往不咎,倚仗權勢耀武揚威者嚴懲不貸。
劉健雖然是硬骨頭,但也不是愣頭青。他一下就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先把京軍的屯田清出來,等到京軍壯大,朝廷有了依仗,再去清查全國不遲。他拿著七彩綾所制的最高規格的聖旨,一個個地上門勸說,先禮後兵。不乏有人送重金賄賂,劉健是一概不收。經過一番生拉硬扯之後,以劉健及其下屬瘦得皮包骨為代價,京軍的屯田雖不及洪武、永樂時期,但也相比先帝在時,竟然多了一大半。
朱厚照也很損,他親命在屯田中央造上石碑,御筆親題田地的畝數、歸屬。「看看哪個不怕死的還敢來占!」正德爺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