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排查軍屯到如今都沒緩過來,他瘦了一大圈,坐在圈椅上時,就像縮在水草邊的大蝦。他捧著一盅牛乳,正靜靜聽著,只有到不得不開口的時候,才用沙啞的聲音說話,再也不像以往中氣十足的大聲嚷嚷。他聞謝遷之言,幽幽道:「有理、有理。咱們薦一批,再命底下人薦幾個,恰如烏雲托月,將伯安顯出來。」
李東陽點頭稱是,三人就此定計。果不其然,朱厚照正是因算得太精、寸步不讓,反而落入圈套。王陽明初進東官廳時,所有人都覺他不會有什麼大作為,不過是一個吉祥物而已。誰知,還不到數月,他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勛貴和宦官排擠他,不讓他掌握實權。他就索性撩開手,真箇就在底層軍士和軍屯中打轉。
勛貴子弟當面嘲諷他,他也不以為意。就這般轉了幾個月,他竟上奏直言軍屯的弊政。
王陽明在奏疏中指出,軍屯的管理太過粗放了,沒有計劃、沒有實地堪合,沒有確切分配,戶部和兵部也沒有專門的管理官員和直轄部門,就中央一道命令,軍隊就去屯田,根本沒有想過,軍官們憑什麼去管理自身,乃至與權貴抗衡?屯田又該如何分配調度才能保障將士們的權益?如今皇上重視軍務,所以會時時關注,一旦皇上有了更重要的要務,軍屯沒有制度保障,只怕不久後又會打回原形。
他對此還提出了應對之策,內閣次輔劉健既已對屯田的數目進行重新測量,那麼如今就應該趁熱打鐵,對屯田在豐年和災年的收成進行統計,估算一個區間,記錄於典冊之上。根據典冊,再依照將士的人數進行再分配。他建議以小旗為一耕種與訓練單位。
一小旗大概有十餘戶,小旗應對每一軍戶制定門面小牌,小牌之上對各家的丁口、籍貫都進行登記,編排既定,就造冊兩本,一本作為耕種和訓練的考勤記錄,一本則交由兵部作為核查的依據。
兵部也應設專門有司,專管軍隊後勤,並在衙門門口設銅匭和大鼓,軍士如有生活困難,大可來擊鼓鳴冤,或者往銅匭扔狀紙。此外,兵部該司每年年終還需上交報表,以備萬歲查閱。他還在奏疏末尾毛遂自薦,表示他王守仁願意擔任兵部軍屯部第一任長官。
如果說劉健是斷了豪強大族一時的財路,那王陽明這封奏疏就是力圖永遠絕掉這些人發財的路子。朱厚照雖然不願意過多地抬舉文臣,但是也不能把忠心耿耿且有才幹的官僚往地上踩。他只猶豫了兩天,就下定決心,在例朝上對王陽明大加讚賞,並且安排吏部、戶部與兵部協作,再出一個具體條陳,交由廷議。事後,他還賜了王陽明五十兩黃金。
王先生果斷收下賞賜,一回去就請了十來個武林高手做護衛,在東官廳設下小廚房,從家裡挑了兩個忠心老僕專門為他做飯,兩個機靈的僕人為他看顧住所,還找了一個大夫隨時候著。他依靠這一番布置,躲過了數次暗殺、下毒,牢牢坐穩了東官廳二把手的交椅。此後,鎮遠侯掌練兵,王侍郎掌後勤,谷太監監督上下的格局正式確立。京軍一改往日的窮困無能,終於漸漸有了正規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