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重重把奏本一摔, 埋怨道:「年少氣盛,不知好歹。」
他不死心,又揀起來準備再看一回, 誰知, 這一回卻看出了別樣的意思來。按理說, 不論是為升官發財,還是為與聖上賭一口氣,李越在宣府都應費盡心思做幾樁大事,可這奏疏中盡談得卻是宣府的底層治理,所舉的事例皆是小案。蕭敬按捺住不解,細細讀下去,誰知越讀越驚喜不已。
譬如就申家屯村的劫匪、流民擾亂治安一案,有些官吏就是抓人了事,但是李越不這麼做。他寫道:「世上既無生而治之的良民,也無生而亂之的暴民,治亂與否,不在百姓本身,而在治道是否得當。」
在他看來,宣府數村的不穩雖是小案,可細思背後卻有大弊。蕭敬看到此心中稱是,他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否則也不至於入宮做了太監,尋常老實巴交的百姓要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誰會敢來和朝廷作對。
他繼續看下去,李越認為流民四起有以下幾個緣由:一是韃靼長年在春秋時節燒殺搶奪。百姓春耕不及,秋收時又兩手空空。有些人辛苦一年,到最後竟然同白做沒有兩樣,再加上地租的高昂,他們被逼無奈,只能出來流竄。二是近年災荒連連,災民在本地得不到救濟,於是出來逃荒。三是豪強劣紳,侵占土地,淫辱婦女,有些長工忍無可忍,索性動手殺人,背上命案之後,只能外出逃亡。
並且,流民的出現意味著本地的人口流失,人口流失直接帶來的就是賦稅不足。地方官吏為了保證稅額,竟然推行「陪納」制度,將流民身上的賦稅強行讓同鄉代為繳納,這就讓本地的良民也跟著一齊破產,被迫流亡。
並且,這會帶來惡性循環,逃得鄉民越多,陪納的數額就越大,而陪納的數額越漲,負擔不起的鄉民逃竄得也就越多,長此以往,必會惹出大禍。
至於,流民之事出現已久,鄉里卻無計可施,這並不是當地的將官不用心,而是流民目前尚未鬧出大亂子,將官又忙於同蒙古作戰,所以無暇顧及。而當地的百姓或與流民相熟,不忍大動干戈,村中一盤散沙,也無法團結起來抵禦,所以只能任人宰割。但他李越既然身為巡按御史,自然是要查漏補缺。
西周時行鄉遂之制,春秋時推行什伍制、連坐制,宋時王荊公推行保甲法,前元時則以社長來管制鄉里。我朝太祖皇帝也曾推行里甲制。可見,管制流民不能全靠武力鎮壓,在肅清之後理應對現有底層的治道進行適度的調整。
蕭敬正待繼續看下去,就聽簾外的轎夫道:「老爺,到宮門口了。」
蕭敬聞聲一愣,卻遲遲不下轎,外頭的轎夫茫然不解,忍不住再喚了一聲:「老爺?」接著就聽蕭敬在裡頭道:「先去楊學士府上。」
蕭公公端坐在青呢大轎里又是苦笑,又是嘆氣:「真真是前世冤孽,兩個冤家鬧事,卻苦了我這個老頭子跑腿。」
而頃,蕭敬就到了楊廷和府邸外。楊廷和一家還在用早飯,忽聽下人來報,蕭太監來了。這可把全家人都驚得不輕。楊廷和急忙整理衣冠迎蕭敬入正堂,他問道:「蕭公匆匆而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蕭敬將李越的奏疏遞給楊廷和,嘆道:「石齋公先看過再說。」石齋是楊廷和的號。
楊廷和還以為是什麼緊急軍報,誰知一看卻是李越的奏疏。他一目十行翻過後道:「含章是做實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