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后沒想到,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這個孩子竟然連一句實話都不願給她說。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他連摘到一朵好看的花,都會拿來給她瞧,可如今,為何會這樣,他怎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張太后素來有些左性,一片慈母之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如此對待,她終於忍不住了,張太后的嘴唇都在顫抖:「我是你的生身母親,你朝我撒了一通氣,連緣由不願說嗎?你、你這個……」
她說不下去了,朱厚照適才心中的柔軟卻又被刺痛了,一點不順她的意就拿孝道來壓人,她怎麼不想想,她若不是他的母親,怎會由她作威作福到今。朱厚照感覺心裡無比疲累,他冷哼一聲就倒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頭。
張太后還想去掀被子,卻被王太皇太后攔住,王太皇太后道:「你這是做甚,皇帝是天子,你雖是他的生身之母,也不可這樣冒犯於他。還不快回去。」
張太后的臉又青又白,她哭著拂袖而去。婉儀見狀也呆不下去了,她求助似得看向王太皇太后,欲言又止:「老娘娘,臣妾……」
王太皇太后嘆道:「你也退下吧,你們都要記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婉儀一凜忙應下了,宮女香橞和奉膳太監早就被這場皇家母子糾紛驚得目瞪口呆,此刻都跪下磕頭,口中唯唯而已。王太皇太后擺擺手,她們都退了出去。
這下東暖閣中,就只有祖孫兩人。朱厚照感到床沿一重,有人替他理了理錦被。王太皇太后緩緩道:「照兒,別怪祖母說話不動聽,可今兒的確是你做得過了些。你母后往日雖然是個不著調的,可她的確是真心疼愛你。你病了這些天,她急得如火上房一般,如不是禮制不合,你又不肯臥床養病,她早就來親自照顧你了。今兒,她一聽說你就叫了太醫,就急急忙忙地來了,只不過是見識有限、說錯了一兩句話,可她的心到底是好的呀。」
她說完這番話後,半晌才聽到朱厚照的聲音悶悶從被子裡傳來:「是啊,禮制不合。我年幼在端本宮生病時,她也因禮制不合沒有來看顧我,如今我登基為帝了,她還是因禮制不合甚少來見我。禮制、規矩什麼都比我重要,可她在替張家討爵討官時,怎麼就沒想到禮制了!」
王太皇太后笑出聲:「瞧瞧你,這麼大個人了,竟然還吃起醋來。你母后如今不來,還不是都被你氣得。」
她伸出手去,想把被子拉下來:「把頭露出來吧,別把自個兒悶壞了。」
誰知,當錦被緩緩扯下時,她看到得卻是一雙目光爍爍的眼睛。朱厚照坐直身子道:「我小時候哭著喊著讓她留下,可她每次都走,如今我已經不需要她了。」
王太皇太后被他的目光所懾,她半晌方強笑道:「可她到底是你的親娘啊,你們至少可以說說話……」
朱厚照苦笑著搖搖頭:「我不敢,我怕我如今顯露的軟肋,日後會成為她手中的利刃。」反正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是嗎?他和父皇,他們都被她以愛之名重創過,他們心中的柔軟處會成為她算計的籌碼。
王太皇太后一時不寒而慄,她以為朱厚照是在耍孩子脾氣,沒想到,他竟然是連親生母親都在防備。有血緣關係的尚且如此,像她這樣沒有血緣關係的,豈不是更……她在憲宗爺的後宮裡立了幾十年,靠得就是明哲保身。她本來還說提一句另選妃嬪的事,可如今也不敢越俎代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