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懊悔攫住了他的心神,李東陽哀聲道:「不,怎麼能歸咎於聖上,這實是老夫的罪過。在戴家一案時,老夫就應當據理力爭,保住陳清的性命。就是因為老夫沒有犯顏直諫,才讓萬歲一錯再錯,以至於到了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
楊慎聽得一愣,他喃喃道:「陳清?就是他害死了前右副都御史松厓公三個孫兒,難道……」松厓是戴珊的號。
他打了一個寒顫,只覺毛骨悚然。他猛然起身:「難怪、難怪,世伯,那些人、那些涉案的同謀,是否都是力阻東官廳成立之人?」
李東陽沒有說話,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楊慎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的臉變得如紙一樣蒼白,他道:「我不會讓你們也淪為到這個地步……」
他轉身就要跑,李東陽忙叫住他:「用修,別做傻事。你改變不了什麼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還沒讀透嗎?你是長子,應當看顧弟妹。」
楊慎屏住呼吸,直憋得胸口發疼時,他才忍不住吸進一口氣。夜間微涼的風如尖刀一般劃破他的喉嚨,刺穿他的肺部。他就像街上被人無端踢了一腳的狗,既然痛苦又茫然,更多得卻是無能為力。
只是楊慎沒想到的是,他以為高高在上,操縱一切的天子,此刻竟和他是一樣的愁緒滿懷。他在深夜擺駕去了南台。南台是帝王閱稼之所,建築多仿村落。朱厚照和月池曾經就在這裡住過一晚上。他大步流星地穿過綠油油的田壟,一頭鑽進了屋裡,倒在了紙窗下的木榻旁。
朱厚照上次感覺自己無比失敗,還是李越身陷宣府,他救不得的時候。他摩挲著手中的玉虎,一下一下將它拋起接下,冷不妨接了個空,玉虎便掉下來,正砸到他的鼻子上。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抬手就想將玉虎砸出去,卻一下遲疑。他將玉虎狠狠地拍在塌上。
「我還以為,你會丟出去。」
屋內驟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朱厚照一驚,他下意識想要抬頭,卻又生生止住了。斜光順著屋檐,透過了紙窗,將滿屋照得一片澄明。屏風後隱隱綽綽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甚至能聽到輕輕的腳步聲。
「難道連皇上現下厭棄我到,連看我一眼不都想了?是了,天子富有四海,丟掉的東西,總能找回更好的。」她的聲音帶著些調侃。
朱厚照屏住呼吸,直憋到胸口發疼時,才霍然抬起了頭。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倉皇別過頭去:「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像是聽到了有趣的笑話:「不敢什麼?」
朱厚照沒有作聲,那人笑了:「您也有畏懼之事。您忘了當初是怎麼教我的,只要多看看,就會習慣了。您已經見慣了別人的血,慢慢地也會見慣我的血。」
朱厚照眼前霎時浮現出那一塊塊帶血的巾帕,他顫聲道:「你還在怪我。可這二者怎麼能混為一談!」
那人道:「為什麼不能?我從來不是您的例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