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金殿之上,再次重申監察之制:「早在太祖年間, 有御史上言陶安隱微之過, 太祖爺曰:『朕素知安, 安豈有此?且爾何由知之。』對曰:『聞之於道路。』太祖爺卻認為御史取道路之言以毀譽人,如何算盡了監察之職,因此罷黜此人。而今, 爾等所為,與他何異?朕登基之初, 便有法度,彈奸劾佞, 必事事有據,藉口風聞, 必嚴懲不貸。爾等身為武將,不察是非,不走正途, 不聽軍令,便貿然聚集生事, 依照軍法,應現下就將你們推出午門問斬!」
仿佛有一個霹靂兜頭打下,炸得這些年輕將官雙腿一軟, 跪地求饒。這裡實際有兩條適宜的律令, 一條是不依軍法的斬首罪, 另一條卻是刑律——「一凡辱罵公侯駙馬伯、及兩京文職三品以上者、問罪、枷號一個月發落。」但朱厚照在這裡,卻絲毫不提後者,只說前者,當然不是真要殺一儆百,嚴懲不貸。只是,他認為,軍隊聚眾反抗,可比辱罵大臣要嚴重得多。此例絕不可開,要是他們一有不滿意,就這麼鬧上一鬧,那誰能受得了。
這樣的結局,真是大大出乎大九卿所料。純直如梁儲、王鰲等人是感動不已,可有心眼如李東陽、楊廷和等人則回過神來,這是在意料之外,卻是在情理之中。大戰前夕,怎可輕易動搖政治樞紐,務必要朝野穩定,才可放心開拔軍隊。楊廷和長嘆一聲,他此刻倒寧願被重罰。而不是被硬保。
果然,朱厚照一言,就有其他大臣紛紛上奏求情。如此請了三四次,皇上的怒火好似才勉強消了下去。
他這才同意,將其中領頭的幾個,痛打八十軍棍,以儆效尤。他朗聲道:「念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暫且將你們的罪行記下,若日後再有不遜,必定二罪並罰,斬首示眾!」
到了這個時候,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為皇上是要放棄用兵之舉,力保大九卿了。誰知,他卻又神來一筆:「命六科給事中會同錦衣衛核查情報,以正視聽。」
江彬等人的心先深深跌入谷底,接著又緩緩燃起希望。而劉健立在丹陛之下,忍不住發抖。他的思緒仿佛回到了昨夜。昨晚,他正在篆刻。於金石之上,雕鏤銘刻印章是歷來文人雅士頗為推崇的喜好。不過,他篆刻,卻不是因著喜歡,而是為了在刻鑿之間,磨礪性情。
「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世人皆知,劉公剛毅善斷,性烈如火,孰不知他也常有碰壁的時候。而自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後的這短短數年,他碰得鼻青臉腫的時候,比過去幾十年加起來的次數都多。他是從不輕易流淚叫苦的人,那滿心的壓抑、擔憂乃至畏懼,就只能被磨進這金石之中。在奉命勘合屯田時,他幾乎夜夜都刻,足足刻了有幾十枚。
他沒想到,沒過幾年,當日的境況居然又重現了。刻刀在印坯劃下深深的一道。他的眼睛已經發酸,卻還是極力睜大,在燭火下細細地鐫刻。眼看一印又要成,他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怪叫。
他那調皮的小孫子成學拿著面具一下蹦到他身前,對他做著鬼臉道:「嗷嗚,我是大老虎!祖父,祖父,祖母叫我來看看你。這麼晚了,您為何還不去就寢呢!」
劉健嚇了一跳,刻刀一下便劃歪,一枚沉著凝練的漢文印就這麼毀了。印章和刀同時從他的手中的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劉健呆呆地望著這枚刻壞的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任由孫子在一旁如何耍寶,也置若罔聞。緊接著,他突然伏在案上,一動不動。稚子還以為祖父是在與他玩笑,他笑著去抬爺爺華發蒼蒼的頭顱:「哈哈,您在幹什麼呀。」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