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閉目養神,沒有作聲。他心裡很不耐煩,可他連罵人的心情都沒有了。這時,隨侍的翰林顧鼎臣捧了今日的晚飯來。張永抬眼一看,居然是一塊烤得黑黢黢的肉。他忍不住斥道:「好大的膽,你竟然將給萬歲吃這種東西,還不快去重做!」
榜眼顧鼎臣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他只是幫萬歲解了一次字謎而已,居然就被委以隨行史官的重任。他是渴望時時與聖上接觸,但不是這種在鬼地方替他端飯擦藥的接觸!
顧鼎臣愁眉苦臉道:「張太監,下官也不想,但這荒郊野外的,皇上也想日夜兼程,實在是一時拿不出東西啊。」
朱厚照一看之下,也皺起了眉頭。但他卻什麼都沒說,而是果斷接過肉,大口大口嚼起來。張永看得目瞪口呆,相攔又不敢攔,他道:「這哪裡是您吃得東西,咱們又不是沒有銀兩……」
朱厚照道:「朕的銀兩是有大用,而非用來吃喝玩樂的。大明的將士吃什麼,朕就吃什麼。」
直到這一刻,皇帝身邊的近臣才深深發覺到他的決心。在此之前,一些臣子雖見他起東官廳、興武學、推武舉、大造火器,可仍只是將這當作是他好武的表徵。可如今,眾人眼看他長途跋涉,與士卒同吃同住,並且持續不斷地調度軍餉鎧甲武器等物,運往九邊,才意識到,他是真心實意,要深入蒙古腹地,和蒙古人真刀真槍地幹上一架。
太監和文臣皆是萬分惶恐。《明會典》明確規定,天子巡狩、親征,必有文武大臣隨行。但朱厚照是要急行軍,自然不肯帶上那麼多人。於是,內閣並府部等衙門俱各開具堂上官姓名上請,伏乞於內各點一員隨侍,以盡臣子之心。朱厚照以「弔民伐罪」為出師之名,借貞筠之口以祖制壓服官吏,這時自然不能立刻變卦,又把聖人之言、祖宗家法撂在一邊了。
「最強者並非永遠能保持其主人的地位,除非他將力量化為正義,將服從化為責任。」【3】使人心甘情願地服從才是權威。他的羽翼未豐,是以只能扯先輩的大旗,立下不世之功後,再在其中慢慢地進行演化。因此,他還是帶上了各衙門的代表。
結果,這一帶上,他就片刻的安寧。剛開始,代表官吏們是勸皇上儘快回去,後來勸皇上切勿親出與之對陣,再後來甚至開始說:「今元子未生,九重大內無人居守。不如於宗室之內挑一人暫立為儲君。」
對於這些話,皇爺是充耳不聞,只是第二日特特又加跑了二十里路,這下再也沒有人找他支吾了。大家在自己的帳篷里累成死狗一般,只得一面流淚,一面祈禱,寧願萬歲像太宗爺一樣在草原上撲一個空,也不願他正面碰上韃靼騎兵,與人交戰。土木堡之變時,文武百官可是死傷不少啊。
然而,他們的這番打算註定落空,只因他們在山西境內時,碰到了一個熟人。張彩此時已然形容枯槁,淚水在他臉上衝下兩條長長的溝壑,他既想哭,又想笑,終於扭曲成了一個古怪的表情。他幾乎是跌跌撞撞撲到朱厚照的馬前,喊道:「皇上,快去救命,快去救命!」
看到他這幅慘狀,同樣灰頭土臉的朱厚照一時也是怫然色變。此時,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才寬已然率軍往鄂爾多斯去了。他們趕到固原,卻撲了一個空。
張彩渾身發麻,才寬出發,意味著左右翼大戰已經結束了。他揪住巡撫喝問道:「有沒有消息,董大他們怎麼樣了!」
巡撫一個勁地搖頭,磕磕巴巴道:「不知道、下官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