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傷和腳傷還沒好全乎,就要在這裡處理政務,早就已然心浮氣躁了。對於顧鼎臣這些陳詞濫調,皇爺就一個字——「煩」。他涼涼道:「你是覺得大明子民不該帶回去?為了以全人倫,還得把他們留給蒙古人做奴隸?」
顧鼎臣心裡咯噔一下,他道:「臣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些婦人,名節已失……」
朱厚照將手中的御筆重重磕在筆架上:「即便失了名節,她們也是我中華人士,遠遠高於這些番邦靼子。朝廷打了敗仗,要連累婦孺受人搶奪,怎麼,如今打了勝仗,也要留她們在此受苦受難嗎?這種事,你們這些滿口仁義的君子做得出,朕可做不出。」
顧鼎臣額頭漸漸沁出了汗珠,他道:「臣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們中不少人,是已在此落地生根,李御史如此做,未免太不盡人情。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是部落首領的姬妾,這不是有傷兩國和氣……」
朱厚照冷笑一聲:「有傷和氣?右翼倒向了我們,左翼已受重創,韃靼不過是一盤散沙。別說是送回漢女,就是要他們將正妻送來,他們難道還敢說半個不字?!朕已然發火牌至京,繼續徵調東官廳官軍勇士、馬匹、火器至宣大按伏待命。只要她們樂意,朕寧願把她們帶回去塞進尼姑庵里,也不願她們在這裡受人磋磨。朕看你,是膝蓋軟久了,一時立不起來了。可你自個兒軟也就罷了,別在外頭丟朕的臉!」
一席話說得顧鼎臣汗流浹背,他這時才明了自己拍到馬腿上了。皇爺根本不在乎將這些女子帶回去,對她們來說是好還是壞。他在乎的是借這個機會,給諸多部落首領一個下馬威。大明多年來在韃靼手裡吃了不少的虧,如今好不容易能報復回來,皇爺豈會錯失良機。可嘆他,居然真被李越的冠冕堂皇之語迷惑了心神,真的開始考量,這麼做是否有傷人倫……
事到如今,他只能連連告罪,表明自己鼠目寸光,接著灰溜溜地告退。朱厚照冷哼一聲,剛拿起筆來又重重擲下。這群白痴,只知講究這些細務,根本不顧大局。宣大與陝甘加起來整整八萬的邊軍,神機營的三萬騎兵,每日消耗的糧草不在少數。梁儲已然數次來奏,請求大軍還朝,說山東、河南發生大旱蝗,以致後續的米糧嚴重不足。又說商戶憊懶,雖許給太倉銀,可收穫的糧草亦是杯水車薪。
這話里有六分實情,只怕也有四分水分。水災、旱災、蝗災、雹災、疫災、震災,全國各地時時都在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梁儲還不敢騙他。可至於在這樣的大災下,是否真的弄不到足夠的米糧,就有待商榷了。朝臣一直希望他能中止北伐,是眾所周知之事。幸好,來時的路上,喀爾喀部撂下了察哈爾和永謝布部兩個萬戶的大部分輜重,才讓他們迄今還能維持大軍的供給。可也不是長久之策,所以還是得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取最大的利益。
這亦是他明明當日被氣得要死,卻還是沒有意氣用事,仍讓李越總理議和的原因之一,一旦政出多門,效率只會越來越低。而李越懷恨而去,又精明強幹,能言善辯,必能事半功倍。可沒想到,即便是李越親去,也還是被這些蠢蛋拖後腿。而李越本人也,他還是喜歡在這些事上費心。可他經這麼多事後,卻再也不能,像過往那樣對他了。
他問他難不難過,他怎麼可能不難過……朱厚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終於體會到了父皇當時的心情,兩個人要在一起,總有一方要讓步。有時,不是他們不得不退,而是他們不忍心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