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疏風習習,傍晚時分,朱厚照看著庭院中百來盆含苞待放的曇花,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曇花恣縱迅疾地舒展開雪白的千層長瓣,幽幽地吐出淡黃色的花蕊,片刻之間,花如瓊海,芬芳四溢。月池深吸一口氣,五臟都要滌清了。
朱厚照推了推她:「叫你來,你還推三阻四。這下長見識了吧。」
月池展顏一笑,道:「只是辛苦了花房的公公們。」
朱厚照只覺月色、花色、水色與秀色融為一體,他握拳清了清嗓子:「這算得了什麼。」
月池垂眸,又開始膨脹了。劉瑾跟著道:「爺說得是,他們都是自幼苦學培植花木的手藝,又經過考察,才能有幸來照料這些花兒。」
月池眼中微光一閃而過:「考察?」
劉瑾聞言笑道:「這正是老奴想向皇爺稟報的,這外頭的相公們要考,內宮的女官們也要考,咱們中官總不好落於人後。」
月池問道:「這麼說,劉太監也想為中官的進階之路,定一套規矩了?」
劉瑾笑道:「這要看皇爺的意思。」
朱厚照面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不冷不熱道:「中官品類眾多,又各有長處,豈能以條框來拘束,再議吧。」
劉瑾本以為是板上釘釘的事,誰知道卻得到了這樣的答覆。月池也訝異了一瞬,隨即接到了劉太監的眼神示意。她略搖了搖頭,就跟著朱厚照離開了,徒留劉公公僵在原地,氣悶不已。
朱厚照摩挲著鬥彩三秋杯,其中的黃酒在月下流光。他將酒水一飲而盡,忽然沒頭沒尾問道:「你難道不幫著說項說項?」
月池看著細碎的星光,漫不經心道:「有用嗎?」
朱厚照調笑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沒用呢?」
月池撲哧一聲笑出來:「正因知道,才是我的本事。」
朱厚照問道:「怎麼說?」
月池挑挑眉:「您願意在那處願意行遴選,是不想替人背鍋,而在這裡不肯行考察,是想人替您背鍋。」
官僚集團榨取、截留了大量基層的財富,卻頂著仁義的皮,將鍋全部甩到了天家靡費之上。如今民不堪苦,君不堪儉,當然要想法子整頓。至於宦官,他們本來就是皇帝的黑手套,天子不便於訴諸於眾的訴求,當由宦官來滿足,也由宦官來背鍋,要是連太監一個個都像蕭敬似得,還不把人給憋死。這才是朱厚照採取截然不同手段的動機,也是閹患千年難歇的根本原因。
對於她的一針見血,他早已不會那麼訝異,可心中卻是一如既往的期待,夾雜著一絲絲的擔憂。他既盼著有人看穿他,又怕有人能看穿他。他曾經以為永遠不會遇見這麼個人,直到碰見了她,攪得他如今是既想親近,又怕親近,既惆悵她不肯和他親近,又畏懼她突然和他親近。
他一時訥訥無言。月池問道:「怎麼,被說中了,啞口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