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失笑:「即便是親爹媽,都負不起這個責,何況是座師。」
月池道:「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臣卻不得不慎重。算是臣躲個懶吧,這事只得您來出面。」
朱厚照佯怒道:「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盤,兜不住了,就來找朕了。」
月池也笑:「這人是選來為您效命,又不是為我謀私。我兜不住了,可不得找您了。」
這是東西吃完了,又要開始說笑了?眼看他們還要再說下去,梁儲忙重重清了清嗓子。
朱厚照輕敲著桌子:「噢對,說到哪兒了,為民謀福與看重首場之間,有何關聯?」
月池道:「適才您說了,選賢舉能,牧首一方,固然是為民謀福,這是科舉外在的效用,卻不是科舉本身的功能。科舉的本身,就如這燈一樣,引著無數飛蟲由下而來,身入光明。」
這些小飛蟲,前仆後繼地跳進燈籠中,在燈芯四處飛舞。有的投入火焰,燒得粉身碎骨,明明只是化作燃料,自己卻以為是在薪火相傳,照亮這漫漫長夜。而更多的,卻只是上下翻飛,自恃高人一等罷了。
朱厚照仍有些不解:「難道改了後的科舉,不能從民間選才了嗎?」
梁儲嘆道:「啟稟萬歲,貧寒士子,能做好經義文章都是寥寥,遑論經世致用?」
一個窮苦農家養出的讀書人,除卻那些天賦異稟之輩,絕大多數人在前半生都在和八股文章死磕,他們中又能有多少人,能夠一入考場就指點江山,激昂文字。這次考試中,答得有幾分見識的,竟然大多都是官宦之後。這是很可怕的現象。
科舉是底層上升的主要通道,寄託著無數家庭的信仰,使得社會保持動態的穩定。對底層百姓來說,唯有科舉讓他們靠得住、信得過,讓他們相信只要家族中考上一人,就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即便不中舉也不怨朝廷。
而一旦這個官民兩利的上下流動通道遭到破壞,大蛋糕完全被官宦獨吞,窮人的孩子不論如何努力苦讀,也沒有出頭之日,永遠只能被人踩在腳下。那麼,等到朝廷的,就是再一次驚天動地的起義。
一次科舉而已,按理說只是扭轉文風僵化的良好開端,遠不至於造成這樣惡劣的影響。可架不住,吏部清理冗員,招來不少仇怨,外頭的人正虎視眈眈,盼著他們行差踏錯一步。屆時,經歷動亂後的民意,又會淪為有心人手中的刀。
朱厚照只聽到這一句,便已然明白,劉六劉七作亂同樣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如何算不出這一筆帳。與其養兵發兵靡費眾多,倒不如給點小恩小惠,庶民只要能吊著命,就不會起兵造反,可官員卻是只要有貪的機會,就一定要撈個夠本。
他道:「朕明白了,這次便只能罷了。可三年之後,又當如何?」
梁儲道:「萬歲容稟,老臣以為,我朝的科舉既已與府州縣學教育緊密相連,何不在各級學校中多開設幾門學科呢?諸如律學、醫學、算學、武學,皆乃有用之學。」
月池補充道:「獻吉兄現任南直隸提督學政,如不是寧王作亂,他早就將各級文教整頓一番,陛下不如給他一個大展宏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