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圓如鏡,冷清清的月光,穿過窗扉射來,映照得紗帳如煙如霧。夜風中浮動著百合的清香。朱厚照坐在月池的身旁,借著月色,翻開了曹閔的辭信,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一惡去,諸惡尚存。官場黑暗,人心惡濁,早已如江河之不可逆流,即便堯舜生於今世,亦不能舉斯世而還之唐虞【3】,何況你我。公之大義,固然可敬,可終究不過螳臂當車,以卵擊石……聖人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及時抽身,歸隱山林,著書立說,以傳後世,方為正道……」
朱厚照看到此,就將之丟到了一旁。他望著月池在夢中仍然緊蹙的眉頭,忽的扯了扯嘴角,輕聲道:「怎麼辦,在你病成這樣時,又有一個同道者,選擇舍你而去了。」
那麼多人,都望而卻步,知道改弦易轍,也只有你,非要拼個魚死網破,鬧個至死方休。
朱厚照撫著她的鬢髮,柔聲道:「你睡著了,按理說是不需要睡前故事了,可我還是想給你講一個。」
他替她梳理著長發,幽幽開口:「古時有一個狂夫,有一天早晨,他披頭散髮地就要衝出家門。原來,他要徒步渡過一條水勢湍急的大河。對於狂夫這等狂行,其他人都是在一旁看熱鬧,只有深愛他的妻子,顧惜他的性命,不顧一切阻止他。她追在丈夫的後面,哭著喊著叫他不要渡河。可這個狂夫,他仍然一意孤行。」
「只是,虎可搏,河難憑,這個不聽勸告的狂夫,果然淹死在河中。他的屍首隨水漂流,飄到了大海之上。海中有一種長鯨,它的牙齒就如雪山一樣,潔白尖利。它把狂夫的屍體吞食殆盡,狂夫的屍骨就掛在鯨齒之上。見到這樣的情形,狂夫的妻子痛不欲生,她彈起箜篌,唱起悲歌,歌聲淒楚,可她的丈夫,卻再也聽不到,也再也回不來了……」
朱厚照的眼中浮現薄薄一層水光,卻又很快散去:「她唱得是:『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他漸漸抽回手:「朕過去感動於他們的情誼,今日卻猛然發現,狂夫之妻做得還遠遠不夠。她雖然情真意切,卻過於綿軟,她大可把狂夫捆在家中,鎖在家中,等他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放他出來。這樣,他雖然只煩躁一時,可他的命卻能保住了……」
他迄今還記得王濟仁來稟報時的情形。這個受了一宿驚訝的太醫,面白如紙,搖搖晃晃地進來:「啟稟皇上,臣都仔仔細細地看了。」
劉瑾居然搶著和他同時追問,只不過劉瑾問的是:「沒有生養過吧?」
而他的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她有什麼症候?」
王濟仁哆哆嗦嗦地開口,哽咽道:「回萬歲,境況不大好,李……,氣血兩虧,六脈皆弦,這皆是因平時耗損心血,心中鬱結所致。恕臣斗膽直言,這長此以往……恐於壽數、有礙……」
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方道:「大膽!」
他這一聲斷喝,把王濟仁嚇得縮在地上,他忙開口:「臣不敢,臣萬萬不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