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冷笑一聲:「儒生的手要是不狠,說出話的要不是只有自己能懂,又怎麼能讓我們都聽話呢?如不是朕替你背了書,憑你和梁儲改卷的那套,就能讓你們死十次不止。」
月池恍然,她只說了兩個字:「八股。」八股是由幾代儒生所塑造的話語體系,符合的就是正道,違背的就是異端,怎麼闡釋全由那些人做主。而她雖只是引入了新的學科,卻在閱卷上動搖了以八股為根基的話語體系。
這就是意識形態系統的高壓,它與政治系統早已融為一體,二者互為依靠,禁錮了所有人的前路,所有人的頭腦。而經濟系統在這樣的境況下,就似一個先天不足的嬰孩。
在連年的天災下,小農經濟連活命都難,更別提爭取其他權益。而新興的商品經濟,也能輕易為權貴所掠奪。劉瑾不就是逼鹽商來修建貢院。就連她自己也動過這樣的念頭,取兩淮鹽商的家產,充入國庫。
商人面對這樣的境況,也會尋找出路。對他們來說,上策是依附權貴,或自己做官,或培養子弟為官,成為官商後,依靠權力尋租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何必再費心經營。中策是多置地產,日後靠收租這種不賠本的買賣,再繼續培養子弟做官,一躍成為當地的望族。下策才是繼續經營,繼續操持為商的賤業。所以,指望像西方一樣,由下而上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是痴人說夢。
現有的意識形態系統、政治系統和經濟系統,相互連結,互為依靠,就這樣形成了一個無比穩定的整體。幾千年來,朝代更迭,皇族變換。可即便是打下天下的開國君主,為了自己的統治,也會持續進入這個系統,然後被系統同化。當統治集團過度攫取民脂民膏,導致系統失衡後,帶來的也不過是一次重新洗牌。官與民之間換了個位置,走得仍舊是老路。
而她頂著儒家的皮,利用政治系統自我調整的本能,想為這個超穩定體系帶來一點變數,結果他們連寸步都不肯讓,一切不穩定的要素,都會被扼殺在搖籃之中。這才是,讓她徹底崩潰的原因。她好像,看不到希望了。
朱厚照拍了拍她的面頰,就像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朕早就告訴過你,你一意孤行,只會蚍蜉撼樹,自尋死路。」
月池看著他:「所以,你是要認命嗎?」
朱厚照一怔,他道:「你說什麼?」
月池道:「你真的很聰明,即便是在我的前生,像你這樣的人,也是萬里挑一。你看得比誰都清楚、都明白,你懂得能夠利用規則,來保障自己最大的利益,來讓自己永居水之上。可僅是如此,還不能叫我傾心。」
朱厚照冷笑一聲:「你又在花言巧語。」
月池挑挑眉:「你也可以不聽。」
他伸手按在她的胸口上,那裡血液早已凝固,只留下鮮紅的印記。月池不由打了個寒顫。她的眼中火光一閃而過。他一本正經道:「我也可以聽,只要你願意付出代價。」
月池嗤笑一聲,她娓娓道來:「水有大小之分,有強弱之別。大有江河湖海,小有溝渠水井,強有滔天巨浪,弱有微風漣漪。您覺得,您身居何水之上。您還記得《大明混一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