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驛丞一時都不知道怎麼接,單靠朝廷那點銀子,還不夠這些大員一頓飯錢,不都是地方官的孝敬嗎。
好在嚴嵩也沒有逼他的意思,他道:「這樣的厚待,你總該告訴我,我是承了那位高人的情吧。」
驛丞心念一動,他一個做馬前卒的,當然不能上來就揭盅,所以選擇打了個雲裡霧裡的官腔:「您遠來是客,招待您的自是主人翁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嚴嵩登時變了顏色。他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除了皇帝陛下,誰能稱主,誰敢稱主。」
這一語,激得驛丞的臉白得如紙一樣。他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嚴嵩面前,口舌都開始不利索:「是卑職失言……卑職絕沒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這是陸……」
他畢竟還沒傻透頂,說了一半察覺不對,又硬生生把這話咽了下去,他額頭沁出汗珠,哆哆嗦嗦道:「卑職的意思是,老爺您奉旨辦差,小的們照規制接待,這正是……天恩浩蕩!天恩浩蕩啊!」
他又提到了規制,嚴嵩一笑,他環顧四周道:「不知是哪裡的規制,是《應合給驛條例》,還是官員馳驛新規?」
驛丞的腦子一悶,他耳畔似有雷聲隆隆,震得他手足發麻。他就這麼伏在地上,抖如篩糠,早已說不出話來。
月池和朱厚照第一次出京,就是在驛站遇險。那次之後,對於馳驛的問題一直掛在月池的心中。她回京之後,為了增加財政收入,早已是絞盡腦汁,又豈會放過驛站。她一早便重申洪武爺的《應合給驛條例》,更是嚴令過往驛站的官員只可按規定的級別享受食宿,絕不可越格。
嚴嵩蹲在驛丞身側,拍了拍他的脊背,溫言道:「本官的話聽不懂麼?是那條王法,給你的底氣,讓你花費萬兩白銀,在這裡諂媚上官?」
深夜,陸府的大門被驛卒急匆匆地敲響。管家聽了消息,不敢耽擱,只能鼓起勇氣去敲陸完的房門。正摟著愛妾的陸完,突然被驚醒,心情可想而知。而在聽罷始末之後,他更覺匪夷所思。
他瞪大雙眼道:「嚴嵩……他是不是瘋了!」
杭州館驛的超規格接待,自然就是浙江衙門的第一次試探。這些大員混跡官場,早已成了老油子,最懂的就是看碟下菜。如果是康海或王九思到此,他們絕不會如此,因為這些儒生愣頭青,猜都猜得到他們不會進去住。可嚴嵩不一樣,他是張遇的門生,往年也不是沒有收過孝敬,如今卻又接了吏部的調命來到了杭州。
浙江的官員就是要從嚴嵩到杭州的第一步,來揣度他的態度。他們已經設想了嚴嵩三種可能的舉動。最好就是他安安穩穩地住進去,和其光,同其塵,大家四海之內皆兄弟。其次就是他推辭一二,要求撤下逾制的陳設,再住進去,這說明他不想魚死網破,但也不能做個睜眼瞎,那他們浙江衙門勉強放放血,差不多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最差就是他堅決推辭不受,表示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那意味著他們必須要對他採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叫他乖乖閉嘴。
可這一個巡撫和三個長官都沒想到,這個在過去十幾年都不聲不響的工部郎中,在踏進杭州地界的第一個晚上,就干出一件大事。他不是不賞臉,而是直接把鍋砸了。
嚴嵩到杭州館驛的第一個晚上,夜審驛丞。他這是馬不停蹄地將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浙江官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