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頭這樣的重案,自當拿到朝審上由大員覆核。李越看完案情,就直言這知縣糊塗透頂。他說了三點:「第一,屍首身份未明,單憑一把破傘就說這是方廷遠,實乃斷案粗疏。第二,證據不足。既無物證,又無人證,就斷人生死,未免草率。至於江氏本人供詞,以拶指這樣的酷刑逼問,有屈打成招之嫌。第三,不合情理。死者方廷遠又不止方維一個兒子,即便受了責辱,也可去尋其他子女做主,何必直接尋死。約長不是聽方廷遠親口說了,他要去女兒家小住嗎。這其中為何沒有方家子女的供詞?」
她一連三條,有理有據,眾人皆稱是。都御史張縉更是贊道:「真乃洞燭奸邪、明鏡高懸。」大家最後決定,派出御史盧雍去再查。
劉健心知,必是盧雍已經查明實情,回來述職了。沒曾想,盧雍一開口,就將把這屋裡屋外的人都震住了。盧雍道:「果然不出您所料,這其中有莫大的冤情。原來方廷遠壓根就沒死,卑職到了羅山縣時,他都已經回家了!」
劉健:「……???」河裡撈起來的不是方廷遠,那是誰?
原來這個方廷遠是個賭棍,他離家出走不光是因為兒媳不給他錢,更是為了躲高利貸。他有個女兒嫁到了光山縣,所以就藉口探女,在女兒女婿家住了一個多月。後來,女兒問明他出走的緣由後,好好數落了他一番。本來家境不好,全靠江氏操持家裡,做家翁的不思照顧孫輩也就算了,還做下爛賭逃債的事。要是方維回來看不到老爹,豈非叫他們夫妻失和。方廷遠到底還是有良心在,這才帶著女兒給的禮物,急急忙忙地回家,這一到家才知道,兒媳婦早就被抓到大牢里去了。
他又驚又愧,忙跑到縣衙去嚎哭喊冤。羅山知縣見到死了的方廷遠回來,驚得魂飛膽裂,叫來約長核實身份後,悔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既然死者不是方廷遠,那江氏就被冤枉的啊。他忙差人把江氏放了出來。這時,江氏已被折磨得只剩半條命了。
劉健和月池不約而同想罵人,糊塗斷案,險些害了一條人命。
盧雍道:「羅山知縣倒有幾分良心,即刻為江氏延醫問藥,又去追查河中屍首的來歷。最後,您猜查到哪兒去了?」
月池略一思忖:「是姓趙的那個鄉紳?」
盧雍一震,他道:「您難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
月池道:「不是能未卜先知,而是要注意細節。別忘了,卷宗中寫得清清楚楚,約長一開始是不想報官,是這個姓趙的非說要去,還一口咬死是江氏逼死公公。」
盧雍連連點頭:「羅山知縣也注意到這個疑點,順藤摸瓜查下去。原來是姓趙的借錢不還,把債主淹死在水缸里,然後拋屍河中。誰知,洪水把屍體沖回了村里,江氏又因為雨傘將其誤認為方廷遠,他才決定將計就計,嫁禍於人。他的詭計,還真將知縣蒙了過去,幸好碰上了您,還了江氏清白。羅山知縣自知犯下大錯,只是懇求斬了罪魁,再行領罪。」
月池道:「准了。師邵這一路功勞不小。」師邵是盧雍的字。
盧雍赧然道:「卑職不敢居功,只是想身在其位,當謀其政。」
月池拍拍他的肩膀:「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咱們也不至於累成這樣了。能救下江氏,固然是幸事,可我又不禁在想,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多少這樣的昏官,多少這樣的冤假錯案。」
盧雍亦是長嘆一聲,他道:「各地巡按都已按您的要求,囑託知府、知縣審慎辦案,嚴格核查人證、物證,只盼能有所助益。」
月池道:「可這還不夠。你把案情始末記下來,屆時發在下一期的邸報,發往各州縣,以警示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