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兩頭翻舊帳,他剛想頂嘴,就又為她的下一句話所攝,「明明幹了沒有意義的事,卻被強壓著非得去做,傻子才會去老老實實賣力氣。皇上,您知道的,誰都不傻。」
朱厚照心中一陣鈍痛,他從年幼就在不斷打破束縛,可卻似入了萬山圈子裡,一山放過一山攔,饒是心智堅毅如他,一時也不由覺得疲憊。特別是,他感覺都要熬出頭了,她又才揭露這慘澹的真相。她是故意的,故意帶他入套子,他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
月池挽住他的胳膊,她環顧四周,問道:「你看到了嗎,外面的水沖了進來,把你的井破開了一個大口子,你是要壘起磚石,繼續帶著大家在裡面坐井觀天呢,還是跟我一起走出去?」
他們分明都站在曠野中,卻好像真的能聽到周圍的水聲。那是滔天的巨浪,在狂風的裹挾中撞擊著井壁。山峰一樣的巨浪,發出痛苦的嘶吼,接著又重重落下,摔成塵霧和碎末,可在下一刻,它又捲土重來。誰都不能叫它停歇。他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因為眼前這個人,他們已從桃花源中被拖了出來,捲入浩浩湯湯的洪流中。
朱厚照抓起她的手,狠狠咬下去。月池吃痛:「……你是在無能狂怒嗎?」
他嘴唇殷紅如血:「蜜蜂遵循天性,可人卻只會逐利。不僅是下位者,上位者也一樣。朕只會比其他人,更權衡利弊。」
月池緩緩笑開:「當然。要打破這樣的壁壘,的確很難,可並非毫無辦法。一是傳奉官,不管憲宗爺行此舉的目的是什麼,可的確抬高了匠人的地位。」
朱厚照冷笑:「結果,很快就被文臣反撲,攆得一個渣都不剩。」
月池道:「因此,完全越開科舉和儒學是不可能的,他們會不惜一切弄死我們倆。」
朱厚照道:「所以,你就想到了第二個辦法,學政改革、科舉改制?」
月池嘆道:「可惜,操之過急,損兵折將。由外變內,阻力太深,由內而發,反而事半功倍。」
他終於明了了她那句開經筵的意思:「……心學。」
月池道:「天翻地覆,要師出有名;如臂使指,要更多人才;招賢納士,就要拿出誠意。」
他忽而一笑:「朕的誠意厚薄,視你的誠意而定。」
月池不解:「你還想怎麼樣?」
朱厚照道:「你知道的,心學存在漏洞。人人皆可成聖,那誰才是至聖?」
月池心頭一震,她道:「左右不過是那些套話。你聽一聽,做做表面功夫也就罷了,誰還敢硬逼你不成。」
朱厚照斷然拒絕:「不,如若到了那時,還要做表面功夫,和今天又有何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