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則是有些忐忑,有人擔心李越會不會有所傾斜, 對此更多人則報以嗤笑:「他要是有所傾斜,你估計連坐在這裡的機會都沒有。」從武舉改革,到東官廳建設;從邊軍改革、京營改革,到《功臣襲底簿》的出台;從北伐大捷、抗倭大勝中的平民將官大規模升遷,到底層士卒待遇的改善,哪次沒有他的身影。平民武將能有出頭之日,雖說主要是天恩浩蕩, 但也離不開李越的襄助。最後大家統一意見:「要是連他的人品都信不過,就沒人可信了。」「他只會對付兩種人, 要麼是攪屎棍,要麼大碩鼠。咱們不去找死不就好了。」武將打算,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賺錢。他們計劃先從船政做起, 因為打倭寇的緣故, 軍隊掌握了最先進的造船技術。現在這麼多商人都想出海, 而飽受敵人侵擾的友邦肯定也需要自己的船。這樣龐大的市場,可不能放過。沿海的衛所頻繁與船工、商人接洽,許以軍職厚利,謀劃建立大船場。
而文官仍陷入名教之爭,難以自拔。這幾年,湛若水、穆孔暉等人在北方多次講學,心學日益發展壯大,可卻始終無法登上大經筵的舞台,更無法納入科舉考試。這表面看起來是占據正統地位的理學,堅決反對的結果,實際卻是因為心學沒有順應君權,所以始終無法得到天子真正的扶持。可現在,內憂還沒解決,外患卻逼到眼前來。又一次到華的奧斯曼阿訇團更是起到了強效催化劑的作用。很多人都開始害怕,不能再這樣內鬥下去,再鬧下去,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武將和宦官吃肉,他們喝湯,更糟的是說不定還還要和謨罕驀德鬥起來!
可沉積多年的隔閡和矛盾,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只是為了擢升上林苑官僚的品級,兩派之間就吵得不可開交。而擁護心學的官員學者,為了獲取民間的支持,更是提出要將技藝超群的匠人、農人納入官衙吏員隊伍,這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那可是賤籍,怎麼可以為吏呢?
內閣首輔楊廷和見狀滿心無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經世致用有什麼不好呢?」他成長之時,其父楊春並未入仕。寒微的出身讓楊廷和目睹了底層生民之艱與政治之弊,他自小就以匡扶世道為己任,窮究經世致用之學。也正是因此,他和他的長子楊慎都十分憎惡束書不觀、內向求道的空疏學風。【1】而心學的實用性、草根性,正符合了這兩父子的觀念。他們一面講學,勸說理學派退一步,另一面去信給王守仁,希望心學能實現自我革新。
可正如朱厚照所說,王守仁是真名士真學者,他如果真能做到,也就不是他自己了。朱厚照早就在暗中指引心學門徒,希望他們能在與理學的論辯中找到關竅所在,蛻變化蝶。可兩年多時間過去了,這群人卻始終沒有取得質的飛躍。終究是廢物,挑不起大梁。朱厚照憂愁之餘,也悲哀地意識到,這事的解決終歸是要落到月池身上。
此時的月池,卻是真的病了。她的底子早就壞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樹,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可她生在山巔之上,又豈能不經風雨。經年累月的勞累和心病,讓她又犯了舊疾。
鎮國府中,她擁著被子,睡得昏昏沉沉。此時又是一年春天了,擦得雪亮的銅火盆中,爐火燒得正旺,如同小姑娘羞紅的臉。爐火旁的橘子,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和苦味。朱厚照來到內室,她已經睡得臉頰緋紅。大福臥在腳凳上,聞聲抬起頭,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正盯著他。屋外的春雪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屋內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和爐火的燃燒聲,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安詳。
他輕車熟路地坐到床畔,替她拉了拉被子。她的眼睛倏地睜開,透出萬千凌厲光彩,看清是他時,又才放鬆下來。
朱厚照有些心疼,他撫觸著她的鬢髮,他道:「在這裡,沒人敢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