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聽聽我的琴藝嗎?」貞筠突然開口。
他們二人幾乎是同時說話,謝丕道:「現在不是聽這些的時候……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貞筠卻避開他的眼神:「都到了今天,也不差這一曲的功夫了,不是嗎?」
謝丕還是妥協了,貞筠拿過了這架古琴。它的紋理梳直勻稱,貞筠的手輕輕拂過琴弦,琴音泠泠。她抬眼道:「真是把好琴。」
可下一刻,她的神色一肅。他奏陽關三疊,她卻選了梅花三弄。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故有凌霜音韻。隨著她撫弦捻柱,謝丕如置身風雪之中,琉璃世界,風刀霜劍,卻有梅花凌寒獨開。風愈緊,雪愈大,花卻愈盛。苦寒壓不倒它,雖凍得它面痕皆血,卻叫它更麗如朝霞。
《梅花三弄》乃名曲,謝丕這半生,聽許許多多人奏過。懷才不遇之人,難掩憤懣;品格剛直之人,更顯剛健;至於秉性柔媚之人,則露綿軟,失卻傲岸。可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樣,透出從容和順的開闊胸襟與節節向上的英雄氣概。
她瀟灑止住最後一個音符,餘韻卻如漣漪一般,久久不能散去。他纏綿悱惻,她卻豪情萬丈。
她偏頭看向他:「我彈得好嗎?」
謝丕語聲乾澀:「叫人腸回氣盪。」
貞筠一哂:「是嗎?可我不是一直都彈得這麼好的。我小時候,學什麼都學不好。什麼經史子集,琴棋書畫,我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爹爹一考較功課就責罵我,娘每日都在我耳畔念叨,她說我再不好好學,就被貞柔比下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好婆家了。」
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輕描淡寫道:「貞柔是我的姐姐,二十年多年前的那場禍事,因她而起,她也付出了代價。她死了,我也差點死了。」
謝丕的心一顫,只聽她道:「剛開始,我很恨她,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反而有些慶幸。要不是她,我怎麼會有機會碰見阿越,怎麼有機會嫁給她呢?我曾經以為我永遠學不好這些高雅技藝,可後來我才發現,我不是不想學它們,我只是不想用它們去討好人。我找不到足以支撐我學習的動力。我已經是籠中鳥了,叫得聲音再好聽,不也是籠中鳥嗎?
她一字一頓道:「是李越救了我的命,是她給了我全新的意義。你欣賞我的滿腹詩書,可那是她日復一日講授的;你讚許我的品行端正,可那是她幾十年如一日言傳身教的;你感慨我的琴音腸回氣盪,可也是她給我空洞乏味的調子賦予了靈魂。如果沒有李越,我永遠都是那個無知莽撞的蠢丫頭。那樣的我,還能得到你的真心嗎?」
謝丕如遭雷擊,他驚駭地望著她,他顯然想不到,她會知道真相,並且就這麼當面戳穿。
貞筠笑開了:「不論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他們都希望我能跟著你走。我不能否認,皇爺的眼睛果然比什麼都要毒辣,經過這麼多磨難,我怎麼可能對你全無好感?」
驚喜來得太突然的了,他的心因她的一句話升上天堂,又因她的一句話墜入地獄。她道:「可有好感、動真情,又能意味著什麼呢?我心裡的天平,永不會偏移。從碰見李越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那個提線木偶了,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意志,也有踐行意志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