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看著他由張揚恣意的少年成長為英姿勃發的青年,再到如今令人捉摸不透的中年。他依然喜歡遊獵,頭戴狐皮帽,身披翠雲裘,千騎卷陽山。只是現在他所用的器物,早就由弓箭換成了新式的鳥銃。
這是當世最先進的熱武器,哪怕是最兇狠的豺狼虎豹,在槍彈面前也毫無還擊之力。於是,整座山都迴蕩著槍聲和哀嚎聲,月池的口鼻充斥著血腥味。她僵硬地坐在營地,遠處仍不斷傳來歡呼。
隨從們一面跟在朱厚照身後撿拾狐狸,一面發自內心地讚嘆:「又打中了眼睛!狐性狡詐如此,皇爺尚能一擊即中,真是神槍手啊!」
「今兒可是真是大豐收,就這麼一天的收穫,趕上過去半個月了!」
「還不是爺厲害!」
朱厚照笑罵道:「少來。帶下去剝皮,傷著一點皮毛,唯你們是問。」
這些積年的老手領命下去,很快就送來一張張完整的皮毛。他們非常細心,對著主子的一面皆無血跡,或光潔如雪,或漆黑如黑。可有些東西,並非是裝作視而不見,就能不存在的。在這厚厚的皮毛之下,仍有粘連的血肉,在不遠的地方,仍有蟲豸在啃食殘肢。
韃靼的屍骨又一次浮現在她眼前,朱厚照仍在問她:「這白的不錯,給你做一件斗篷怎麼樣?就以狐皮做里,大紅羽紗當面。這鹿皮也好,給你做雙靴子吧……」
今日所打一座山的獵物,竟是全部用在她的身上,他在一件一件地給她安排起居之物。周圍的隨從皆眼觀鼻,鼻觀心,第一次見皇爺這般做派時,他們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可這都多少年了,誰能不習慣了呢?
可被眾人艷羨,盛寵在身的人,卻面無喜色。月池別過頭去,乾嘔出聲。隨從驚得魂飛天外,忙跪下請罪。
朱厚照擺擺手,皮毛即刻被帶了下去,血腥味很快就被香氣衝散。那是松枝的香氣,混合著烤肉的味道,還有他身上奇楠香的味道。
侍立在月池身側的宦官早已退避三舍。他坐到她身側,周身熱得驚人,他替她剝著橘子,明知故問:「不喜歡嗎?」
月池深吸一口氣:「這樣殺生,有傷天和。『竭澤而漁,豈不獲得?而明年無魚。』」
朱厚照不以為意:「開春時讓他們放些猛獸入山林不就是了,下次再去更遠的山吧。」
她意有所指道:「何須如此,只要您少來幾次,問題自然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