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殺掉舊主時,他看到李化吉明明害怕得要死,卻還是勇敢地將李逢祥抱在懷裡,面對他。
那種蚍蜉撼樹的英勇就義的神色,當真讓他發笑,他那時想,那便好好折磨你,看你幾時才肯放棄這沒用的弟弟。
謝狁是惡劣的。
他身逢亂世,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里,卻恰是被最正統的君子之禮教出來的典範。
他所游者,皆是高雅之士,他們縱情高歌,曲水流觴,興起山下打鐵,情至窮路狂哭,那時他當真以為他所處的時代頗具古風。
直到後來,他們死掉的死掉,被嚇得噤聲不語的連篇思舊賦都不敢寫完,遇到他時也只能匆匆掩面,哪有半分疏狂之士的豪放。
謝狁不解,也覺得氣悶,便背起行囊,要外出遊歷,萬卷書教不會他的道理,他希望萬里路可以教會他。
可是他並沒有走出多遠,就被建鄴之外的餓殍千里震驚地邁不出步子。
他好像見到了個與以往不一樣的世界。
原來在竹林狂歌之外,沒有五石散遮蔽的世界是這樣的嗎?
他白日裡路過無數具枯骨,夜晚宿在郗大郎的官邸。
這位年輕的縣令長了他許多歲,卻頗有少年朝氣,夜半將他推醒,問他可有興致陪他解船順水而去,不拘地點,等興盡了再歸。
謝狁瞧了瞧時間,困惑地問他:「這般遲,可會耽誤明日的公務?」
郗大郎仰頭哈哈大笑,仿佛他說了句很好笑的事:「公務?什麼公務?玩樂才重要。」
那是個很晴朗的夜晚,明月疏朗,照出了岸邊座座矮墳,具具白骨,還有哭聲幽幽傳來,郗大郎嘆息聲:「年成不好啊。」
謝狁想,如此多的餓殍豈是一句年成不好就可以形容完所有的悲劇。
他憤而歸了建鄴。
等回了謝府他才知道祖父無緣無故地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連床都下不來。
謝狁憂心忡忡地看醫書,查藥方,祖父對著他搖搖頭,他那時候不懂,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不懂,只是記得祖父彌留之際的遺言。
要回北邊去。
祖父走後,謝狁唯一的那點感情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