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十分跟不上她的節奏,做師父的,哪有叫徒弟給取名字的?再則,雖說他不認得幾個字,卻也聽別人念叨過,什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當下就問道:「父母給的名字,怎麼能說改就改啊?」
莫大人像聽了個笑話,哈哈兩聲:「小鬼,你都死了還管什麼父母啊?唉,不過也是,你畢竟剛死,心裡頭還沒死透也應當。」
這人說話總是死來死去,聽得任平生心裡發毛,忍不住又陰悄悄動了動自己的胳膊,嗯,不錯,有血有肉有力氣,能屈能伸能打人。
他可是見過不少死人的。人一旦斷了氣,不要多會就全硬了。所以一般人家辦喪事,都得趁人還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搶先把壽衣穿上,不然等關節僵硬就很難穿進去了。
眼下他這身體,動起來也算是關節靈活,腳踏實地,怎麼看也不像個死人啊。
但話說回來,那苧麻縫起來的肚皮,雖然不知是用了什麼靈丹妙藥不見痛癢,卻走幾步就覺著晃蕩,任平生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不去想像那是他的腸子在肚皮里不穩當鬧出來的動靜。
其實任平生也沒多想活著。無親無故,無田無產,住破廟、睡橋洞,搶過乞丐的麵餅,偷過酒樓的潲水,活下去的動力好像就是個要吃要暖的本能。
他閒得沒事的時候常常想,要不是肚子餓起來實在難受,誰稀罕跟個耗子似的在顧相城裡鑽來鑽去,就為供這一條賤命啊。
這回能惹上那兩條狼狗,也是因為他在春深處後院尋摸剩飯剩菜的時候,不小心把一碟子爛梅菜撞翻在了羅公子的鞋尖上。
要說也著實算他倒霉,那春深處本是顧相城裡名頭最響的銷金窟,園子蓋得一重又一重不知多大,誰也沒想到會有恩客放著那藏花納柳的前院不待,跑到後廚的地界東遊西逛遛狗玩,還撞上個偷吃食的小流氓。
被狼狗追著一路從城裡跑到城外,與其說是任平生求生,倒不如說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畢竟一個人就算再怎麼不想活了,也不大樂意自己的死法是餵了狗肚子。
可天意弄人,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又睜開眼了;以為自己活過來了,結果人又告訴你,沒有,你就是死了。
死了吧你還不算是個鬼,你還有血肉,還有感覺。
任平生正滿腦子稀里糊塗,就見那莫大人姿勢古怪地來拍他的頭。約摸是真拿他當小鬼看,手伸到一半,發現這小鬼不太小,個子比她高,只好墊著腳來拍一拍,撐一撐她嘴裡那「我做鬼都做了五十幾年了」的輩分。
「你那名字,任平生?」拍完了腦袋,莫大人又笑嘻嘻地問他話,「聽著也寡淡得很,不如隨我一齊改了,師徒同心,從一起換名開始。」
哪門子的師徒,任平生可半點不想給這古怪的姑娘嗑拜師頭,隨即腦袋一扭,皺著眉躲開她的手:「我不換,我娘說了,我這是平安一生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