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閒閒地轉著手中那隻茶杯,直接挑明了來意:「你既然用這丫頭的命逼我現身,想必你也查出來她究竟是誰了。今天我來見你一面,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儘管與我說開,我看你命不久矣,就當我做老鬼的當一回菩薩,叫你了了心愿,也好安心投胎去。」
在人間對天子說這話,實屬大逆不道了。老皇帝還沒說什麼,他身邊那個中年人卻怒氣沖沖想要上前,被老皇帝一眼瞪過去才熄了火氣。
老皇帝復又看向莫望,已換了一副溫柔神色,莫望卻不為所動,看戲一般瞧著他變臉。老皇帝嘆了口氣才道:「你果然一點沒變,她與你那般深仇大恨,你竟也願意為了她的命,出來見我。」
莫望又是一笑:「她跟我有什麼仇啊,我死的時候,這丫頭還沒出生呢。」
老皇帝卻隱有怒氣:「怪她不會投胎,偏要生在貞鳳家裡。我就是要他們全族都給你陪葬!」
這話說得情深義重,莫望卻一臉不可思議,就像平日裡聽到任平生說了什麼蠢話一般。
「你都快活到頭了,怎麼還喜歡拿這些話騙自己?」莫望放下茶杯搖搖頭,「拿貞鳳公主全族給我陪葬,陪什麼葬?我下葬了多少年,你才摁死她一家的?」
任平生正聽得入神,努力在腦子裡梳理這些莫望不曾說過的前塵舊事,卻突然感到掌下秦樓月的後背一震。他倏地想起秦樓月求莫望幫她的那天,莫望問她的那個問題——
「秦樓月,你知道當年為什麼會遇見我嗎?」
「我不知道。但你當年既然來見我,這次就一定會幫我,是不是?」
想來秦樓月的確並不知道莫望與她的糾葛,不知道為什麼莫望那樣一個來去自如的世外客,會狀似偶然地闖進春深處的後院,跟一個挨不住鴇母調教的小丫頭聊天說話。
再後來,她也只是憑藉煙花場裡打滾猜人的本事,篤定莫望與她有舊,卻從不知原來她那么小就家破人亡,淪為罪奴被典賣到這偏遠之地,是因為眼前這個老頭子要為莫望出氣。
她原本早已不知自己來自哪裡了。那時候她太小,只記得花園很大,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家裡很多人,很多分不清的叔叔伯伯、嬸娘小娘,大祖母二祖母、三祖父四祖父,還有無數不知道名字的、見面要跟她彎腰請安的人。
此刻聽到「貞鳳公主」的名字,秦樓月忽然想起那樣一張臉來——團團白白的面孔,眉毛規整細長,嘴唇很紅,有些皺紋,每天都端坐在上頭,很多人排著隊去給她請完安,才能吃早飯。
她想起來乳母抱著她跪在一群人中,小聲提醒她:「小姐,快給高祖母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