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鏟本就是個手上精細的廚子,一有了大把空閒,更是不肯將就一點,連菜葉子都要拿鹽水洗兩遍。說是午飯,硬是弄到未時末才開始吃。四個鬼開了四壇酒,塗有地一貫的傻樂呵,早喝得瘋瘋癲癲,脫了腿骨,吊起褲管滿院子跳舞;寡言的王大鏟也醉醺醺的,蹲在鍋子旁邊,一邊給莫望涮肉一邊給塗有地亂和著調子。
莫望和任平生師徒倆,卻是各有心事,一碗接一碗,不知飲進多少難言的恨與愁。
直到天色黑下來,棺門巷外的鞭炮聲漸漸熄了,鍋里都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塗有地醉倒在地上,枕著王大鏟一條腿,王大鏟自己也抱著鍋鏟睡著了。任平生靠著那棵老槐樹,仰頭才發現雪又開始下了,並不大的細雪花,還沒來得及落在桌上,就被鍋里的熱氣熏化了。
「莫望,又下雪了。」任平生臉色酡紅,抓著莫望的手肘搖了一下。
莫望趴在一邊,也仰頭看了一會兒。看著看著,突然就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又下雪啦師父。師父,你到底在哪裡呀?」
第29章 送終途
冬去春來,等到孤山腰上飄滿槐花香的時候,老皇帝終於死了,死不瞑目。
那道地府傳訊的白光飛過來的時候,莫望正帶著任平生在顧江岸上釣魚。旁邊一個白了鬍子的釣叟自詡釣技無雙,卻被坐一邊的莫望半個時辰連釣十條的功夫驚得修養全無,非扯著這兩個「年輕人」說他們一定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秘藥。
白光入掌,莫望嘆口氣,本還逗趣一般跟老頭吵著架,這下竿子一收,魚簍往江里一倒,點了點老頭的額頭就走了。老頭子醒過神來,江岸上只剩他一個人莫名其妙站著,暈了半天,只好又坐回去。
得意山莊裡一片肅穆,守衛更盛從前。太上皇病死,自是不可能在顧相城發喪,封鎖了消息,只等他的皇孫前來扶靈回京。
看著老皇帝的陰兵多,地府消息自然也快,莫望師徒倆踏進房裡的時候,老皇帝才斷氣不久,面上蒙了黃綢,跪了一屋子下屬,那個長年跟在他身後的中年人離床最近。
一眼望過去,老皇帝的魂魄已與肉身脫開了一大半。他本就是將死之人,心如明鏡,早有準備,偏偏在臨死前遇到了莫望,死也非要拉著她,要弄清楚她是如何留在人間,執念一起,便成了這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莫望搖搖頭,背著手走到床前,那脫開了一半的魂魄竟對她一笑:「你還是來了。」
「這是我的差事。」莫望冷淡道,扭頭叫任平生上前,再不看老皇帝一眼,「平生,你去。」
任平生背著莫望以前的那把彎刀,他用得倒是順手,三兩下熟練地摁住老皇帝的雙腳,抬刀就砍。
老皇帝瞪著任平生,忽然掙紮起來:「你是誰!」
任平生頭也不抬:「提魂使。」
「如璜!他究竟是誰!」老皇帝掙扎得愈發激烈,帶起陰風陣陣,地上跪著的那個中年人都狐疑地抬頭往床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