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繡婆是個面相嚴肅的女人,在楊家教了半年的課。繡婆的眼睛花了,再全不了針上的精細,所以才開始做這教姑娘刺繡的生意。每日早飯後,她侄兒趕著驢車送她過來,一直到日近昏黃,再來接她回家。
楊青青一開始很有些怕她,那樣一張臉,冷冰冰的,但凡楊青青出神了、針走錯了,她就拿手裡的針頭在楊青青手臂上一戳。力道不大,又隔了幾層衣裳,其實並不厲害,但楊青青那時小小年紀,皮肉鮮嫩,針扎的疼痛還是每每叫她能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跟母親哭過這回事,可母親說,這是下半城裡最好的繡婆了,嚴師才能出高徒,不過針扎一下,有什麼打緊?
楊青青只好噙著淚回去。
後來有一天,早起就陰雲密布,繡婆還是按時來了。她隨身的布包里總帶著一把傘,因此也不擔心落雨了回不去。可那天,暴雨從午後開始落,天早早黑成了墨。一直到楊家宵夜時分,雨沒停,繡婆的侄子也沒有來。
楊青青的娘只好叫上繡婆一起吃飯,嫂子在桌上笑嘻嘻地說,原是不管晚飯的,今日天氣糟得很,也是沒有法子。
繡婆臉上還是冷冰冰的,眼也不抬地接了一句:「勞東家管這一頓,今日的工錢便不算罷。」
楊青青有些坐立不安,一頓家常便飯罷了,又不是席面,如何抵得一天的工錢?更何況,繡婆就捧著一碗稀飯,很偶爾才動筷子夾面前的一盤豆芽菜,委實沒有吃多少。
楊青青看著桌上一家人,她家算不得高門大戶,繡婆年紀也不小,父親和哥哥都沒有迴避,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只管吃飯。娘和嫂子得了繡婆的話,倒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又想起方才在房裡上課時就聽到繡婆的肚子響過。她每天是帶著乾糧來上課的,中午楊家人自去吃飯,繡婆就留在屋裡,啃一個冷饅頭,或者一塊烙餅。
這還是楊青青有一回吃得快了,早回了房才瞧見的。她還是怕繡婆,但看著那冷饅頭就覺得不好吃,便每天快到午飯時分,就叫廚房的媽媽煮一壺熱水來添茶。
屋裡有熱茶,總比干嚼著冷饅頭強些。她還想著,若是繡婆吃得好一點,興許就不會冷冰冰的,也不會拿針戳她了。
今日中午繡婆大約也只就著熱茶吃了那麼點東西,一定早就餓了。楊青青不敢跟母親和嫂嫂開口說錢財的事,不知怎的心一橫,伸長胳膊夾了母親面前的一盤迴鍋肉。那是用鹹菜炒的,裡頭不是全肉,還有拿紅薯粉揉了、切成片狀的粉塊塊,但因著有肉油浸潤,滋味很好,是一般小戶人家做肉時常見的配菜,又好吃,又能撐分量。
楊青青沒敢夾真肉,只敢挑裡頭的紅薯粉塊塊。她把那塊又大又厚、粘著油水和鹹菜的粉塊塊放進繡婆碗裡,便飛速縮回手低下頭,不敢再看娘和嫂嫂的神色。
繡婆也沒說話,好在這頓飯很快就吃完了。這天夜裡繡婆也沒能回家,那雨落得像是破了天一樣,別說人要行走,便是驢車馬車,怕也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