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出血有一陣子,但是一直在吃止痛藥,所以渾然不覺,直到從梯子上摔下來才進醫院。那天她一直醒著,口齒清晰,也不抱怨疼,急診醫生初步判斷是常規胃出血,於是要先做檢查再做微創,直到喬衿趕過來,告訴急診說她以前胃部受過外傷撞擊,又看出她其實意識模糊,已經失血休克,於是強硬要求跳過檢查,立刻開刀手術。
胃被及時切開又縫合,血管里輸入大量血液,她撿回一條命。
整天躺著,人也邋遢,她蹭去衛生間,慢慢擦了臉,梳了頭髮,用劉海擋住額頭上的擦傷,又塗了一點口紅,才出來見厲而川。
她走了幾米的路,刀口疼出一身汗,但人坐得端正筆直,厲而川也就當做看不見她脊梁骨在微微發抖,拿出那幅奧菲莉亞,放在床頭。
喬衿昨天去東山客幫她搬了家,但落下了這幅放在柜子里的畫,今天厲而川送來給她。
她謝過厲而川,厲而川沒有要走的意思,「你不見霍止。」
「該說的我都和他說完了。」她有點氣短,慢慢說。
厲而川輕輕撫摸奧菲莉亞,「霍止說過你爸爸是畫家。這是你爸爸畫的?」
「嗯。」
他食指點了點那明顯和米雷斯原作迥然不同的奧菲莉亞的臉,「畫得像你,是用心畫的。」
舒磬東是照著陳傲之畫的,而舒澄澄畢竟長得像陳傲之,也許是有點像。舒澄澄只覺得不詳,奧菲莉亞被滿心仇恨的王子當作了復仇計劃的一部分,她原本和王子旗鼓相當,但卻愛上他、臣服他,為此失去一切,包括自己堅決果敢的信念,然後她精神錯亂,溺水自殺。
她不喜歡這幅畫,把畫扣過去,胳膊抬起來就牽動傷口,鑽心的疼閃電般卷上神經,但她沒出聲,也沒躺下。
她一直不會被人看見狼狽相,這半年是個意外。
厲而川良久才開口:「他也喜歡過建築。小的時候很喜歡,總泡在他爸媽的書房裡搭積木。他有很多好玩親切的構想,我們去海邊玩,他能用沙子真正蓋起一座童話宮殿,屋頂全是小貝殼,門外是花園,花園裡有小貓和小狗,手電放到花園側面,貝殼還會折射彩色的光,真像盛夏的花,晚上漲潮了,他不肯走,繞著宮殿挖了條護城河,不願意心血被海浪沖碎。」
「後來你知道的,直到讀大學後拿下那座公園,他都一直被人質疑是不是傷仲永。其實實情差不多就是這樣,他的才華依然在,但熱情沒有了,他爸媽死了,家裡還是需要他學這個,有足足五六年,他一筆都畫不出,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把以前的方法忘掉,純粹用理性驅動,做出足夠驚人的作品。」
舒澄澄轉頭看到窗外的大樓,想到霍止做她同桌時畫的那些不近人情的圖案,摩天大樓,鋼筋鐵骨,嶙峋地昂起指向天空。那些質疑、思辨、孤寒的哲學意味,原來其實都是適合他人設的、足夠激起噱頭的策劃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