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露二年我夜闖東宮,是自認為想明白了天后要如何害她。三年了,我要面對的變成了阿姊要害旁人。
哭得久了,雙目腫得似有些睜不開,我揉了揉眼睛正要起身,一陣冷風呼嘯,窗子被吹開了半扇。
我起身去,誰知夜裡的風越來越大,我竟費了些力氣,剛要關上卻又被吹開了。
一隻纖長的手扶住窗扇,就著我的手一起,將那扇不聽話的窗子按了回去。
打在臉上的寒風驟然消失,一陣夾著苦味和清甜的薰香幽幽襲來,我未回頭就知道是他來了。
屋內雖未掌燈,我卻仍是擔心,不想讓他看到我哭腫了雙眼的模樣。
沒有回頭,任他站在我的身後,我問道:「豫王是幾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本想看著你歇下就走,不想你就這麼不中用。」他語氣里有幾分調侃,呼出的熱氣在耳邊痒痒的,攪得我心緒繾綣。
他抬頭放在我的肩上,想將我轉過身來,我卻側身一躲。
感到肩上的雙手僵了僵,我又怕他多想,心裡沒了底,只得實話實說,「我哭腫了眼睛。」
他輕輕一笑,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將我扳過來,直視著我的眼睛。就著月光,那一雙盛滿了湖光山色的眸子透著溫潤的亮,每一次我都貪戀他的眼睛,每一次我都移不開目光。
「從敏說你哭了一整天,再這樣下去,眼睛怕是不能要了。」他的聲音仍是輕柔的,卻是責備的口吻。
「我不再哭就是了。」想了半晌,我卻只說了這句話。
他忍不住笑了,扶著我在榻上歇下,指尖碰了碰我的眼皮:「果然是燙的。」
他的手指微涼,觸到我的眼皮上仿佛夏日甘露,而我的焦灼也似被清涼了一半。
他收回了手,又重新用整個手掌覆在我的眼皮上,輕聲道:「別睜眼了。」
我輕輕點頭,心底的寬慰和著酸楚一起湧出來,鼓起勇氣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再讓我離開豫王府了,好不好?」
這是我的懇求,也是我的希望。今日的逃避和往日的希冀夾在一起,融成了這一句低到塵土裡的乞請。
他的手慢慢離開我的眼睛,覆在我的手上,柔聲說:「你放心,只要你不想走,王府便是你的家。我不是三兄,不會讓你做雋娘的。」
我知他會錯了意,我今日的悲痛並非狐死兔泣、顧影自憐,只是一則為雋娘傷心,二則為阿姊心寒。
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十多年來的朝夕相伴,到如今反而像壓在我心頭的巨石,讓我恨不得、怨不得,卻也無法對此事視而不見。
那年夜闖東宮之後,我連懷疑天后的那樣一番話都告訴了他,如今又在懼怕些什麼?
我緩緩睜開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我是怕阿姊變成天后的樣子。」
天后武氏的心狠手辣,朝野遍知。後宮爭寵時假意順從,而後雷霆手段,逼得王皇后和蕭淑妃毫無還手之力。即便做了贏家,還要迫害已經主動辭去太子之位的皇長子李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