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沒有多想,脫口而出道:「我有一事鬱結於心,師父可願指點一二?」
「我與你阿兄是莫逆之交,在我面前不必拘束。說吧,何事?」
「被至親之人利用,該如何自處?想要割捨,卻放不下,又該怎麼辦?」
慧苑一怔,雙眼幾許波動,垂目悠悠看向我,「何為利用?害你性命、以你去害他人性命?還是以利相圖、以權相脅?」
我停下腳步,一瞬間不知所措。慧苑不過數句,便令我語塞。
阿姊對我,似乎……也不過是以利相圖罷了。
即便是至親之間,以利相圖,不也是人之常情麼?
遠處一個小沙彌正迎著滿院落葉跑來,應是催促慧苑準備法會。
慧苑輕輕轉身,一邊迎向大殿一邊側頭道:「守得住心中道義,護得了自己周全,除卻這些,世間還有何物重於情誼?」
我走在慧苑身後,看著他青灰色的僧袍飛揚在英王府的滿院塵埃里,心中暗暗感動。五兄光風霽月,哪怕橫遭變故被迫離京,也仍有一干故友願為他回護家人。
慈氏閣內,賢首國師靜坐於上首,細細翻閱我幾日不眠而作的《法華玄義》批註。因得了慧苑提點,我便只注了難責南三北七教判之言。
賢首國師只略略抬眼看了看慧苑,隨口說道:「如此詳盡的註解,當是費了娘子不少心力。」
「因怕國師煩累,故將註解之大略附於文後。」我起身回道。
國師將我的註解翻至最後,那不過是半頁的文字,國師只略掃一眼便嘴角含笑,抬頭問我:「娘子可曾習因明之學?」
我搖頭。
「尋《因明入正理論》及疏給韋娘子」,賢首國師側頭對慧苑道,「你得空也看看韋娘子之注,這註解也算得上智者教判之精髓了。」
我急忙起身,雖被稱讚自是歡喜,卻總覺不安,國師的讚譽即便是客套,也不至如此。
不過十幾日的光景,宮裡滿目金黃,梧桐影木,窸窣作響。
他來給太后問安的時候,我正奉命將武承嗣引至珠鏡殿正殿。
武承嗣起身看到他,欠身行禮道:「見過聖人」。
他輕輕點頭,聲音幾不可聞,「周國公辛苦。」
我知道,作為太后近侍,我應該波瀾不驚,我應該如同往日一般將武承嗣引至正殿。可此時此刻,當我們三人同處一室,數月的壓抑堵在胸口,悶得我喘不過氣。
我生生地站在殿內,心緒起伏之下,神色不安地看向他。
武承嗣未行數步,突然停下,轉過身子看向我,伸手過來。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原本側身孑立的他箭步而來,我在毫無準備之下被他護在懷中。
一陣夾著苦味的清甜,一雙春風秋水的眸眼。
安心落意,無關其他。溺水一宵,曉日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