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偽飾過唇邊笑意,口氣沉穩地回道:「我大周初立,萬象更新。周侍郎自詡有功之臣,專橫跋扈些也合情理,倒不至於罪不可赦。只是若仗著陛下的愛才之心為非作歹,那斷不能等閒視之。」
「那便一同交與來俊臣吧」,陛下微微一笑,轉而問道,「李公今日何以面有愁容?」
李昭德聽罷,抬頭看向陛下,須臾間又低下頭來,微微搖著,看上去萬分為難的模樣。
「我倚仗李公,就是看重直言不諱,不似其他朝臣支支吾吾的,往來措辭里滿是猜度,叫我累得慌。」
陛下話音剛落,李昭德便立刻起身,「陛下以為,父子兄弟,與叔侄舅甥,誰親誰近呢?」
「自然是父子兄弟血濃於水,與叔侄舅甥親疏有別。」
李昭德鎮定地看向陛下,屈身侃侃而言:「臣近日通讀《南史》,見其中蕭紀與蕭繹、劉義隆與劉義康諸人,雖身在皇室,卻父子反目、兄弟鬩牆。古往今來,此種背棄人倫、慘絕人寰之事,多因親子胞弟本為王爵,加之權柄過重,才生異心。陛下疼惜親侄之心日月可鑑,可大周初建,朝堂本就更易生變。魏王武承嗣乃親王之爵,又食實封千戶,而今位極人臣,一旦根基穩固,臣擔心……」
話至此處,李昭德面露難色,轉瞬間忙跪於陛下身前,口吻似極懇切,「臣與魏王並無私仇,一切思慮只為陛下和大周,望陛下體諒。」
我不由得驚異,李昭德的手段著實了得。這種窺探人心、直擊命門的本事,也不知是他自己天賦稟異,還是門客才智卓越。
這樣的人,肯為李家說話,真是萬幸。
我偷偷看向陛下,觀察著她的反應。不出所料,陛下聽罷一言不發,面色神情平靜異常,只嘴唇抿得緊緊的,那是她沉悶生氣時的反應。
她自然不是生李昭德的氣,而是生武承嗣的氣,或是生她自己的氣。
「李公肺腑之言,我都明了,必會細細斟酌的。」半晌過後,陛下才緩緩說道。
半個月後,武承嗣罷相,由文昌閣左僕射降為特進。雖仍是正二品大員,但為散官虛銜,並無實權。
來俊臣審理周興謀反一案,以周興獨創之瓮刑加諸於他。周興自知此刑之慘狀,即刻招認謀反屬實。
周興一死,侍御史來俊臣即升為御史中丞。酷吏之中,他官職最高,一時風頭無二。
我同婉兒又一次走在永巷沉寂壓抑的甬道,當她說起這些的時候,神色平常,表情淡漠。
「此事對陛下有利無害,又能暫且庇佑李家諸人,你不高興麼?」我驚詫於她的反應,不由得問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焉知日後,來俊臣就比周興好打理?」
「火燒眉毛,且顧眼前。至少來俊臣還未將手伸到李姓宗室之中,我們想護著的人,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她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腳步輕悠。漫長的永巷裡,好像沒有一絲聲響。
這五年來,我到掖庭講經,幾乎一月一兩次。有時抽不開身,便將所講內容寫於絹帛之上,叫阿暖代為講說。
算起來,距上一次我到這裡,已過去三個多月了。
踏進院門後,幾個熟識的官婢熱絡地同我招呼,我在一片喧鬧中卻並沒有看到英娘和裴露晞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