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到了初冬,天氣冷冽,牢獄之中,更為陰寒。我走了不過幾步,已覺得有徹骨之涼。
今生第一次到獄中,竟是為了看他。
「怎麼了?」公主似乎聽到我的步子愈發磨蹭,回頭問道。
末面未及別,已是大半年了。這大半年裡,隔著從敏的生死,隔著四條人命,隔著宮內宮外、天各一方。
「沒什麼」,我抬起頭,重新邁開步子。
在最後一間牢房裡,我隔著石欄看到了他。他斜倚在石牆上,雙眼閉著,頭髮有些散亂,面容已顯凹陷,疲倦不堪。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我身前的公主的時候,苦笑了一聲。
「阿月,你來這裡做什麼?」
公主「哇」地一聲哭出來,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阿兄」。
我在公主身後數尺,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呼吸困難,心如刀絞。
「阿兄,我把十三娘帶來了。」公主啜泣著,轉身將我推上前去。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雙眼半刻也沒有離開他。直到雙手觸到石欄,我跌入兩汪微瀾的死水。
「團兒。」
他伸手夠到了我的眼角,替我抹去了剛剛滲出的眼淚。
我瞥見他的衣袖,匆忙抓住,那上面星星點點,是清晰無疑的血跡,我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他們……對你用刑了?」過了好久,我才顫抖地出聲。
我知道來俊臣的刑罰慘無人道,可我沒想到他竟真的會對皇嗣動刑。
「我不要緊的。」他抿著薄唇,強笑著說。
我再也忍不住,心口驟然抽搐,疼痛的力量一寸一寸沁入骨骼,卻也讓我清醒了幾分。
「孩子們呢,」我急忙問道,「他們可曾受刑?」
「成器受過了。」
我心裡一沉,接著問道:「只有成器麼?」
他微微點頭,睫毛輕顫。
這個答案,我不知道是該痛心還是該慶幸。
他頓了一頓,用腫脹的手指握住我的。那雙手,本來是撫琴、握筆的,如今卻受了夾刑,再也不見平日的光彩。
我不敢用力,只輕輕托著他的雙手,用細微的觸碰遞給他一星半點的力量。
「宮人們都認罪了,是嗎?」他輕聲問道。
我側頭看向公主,而後點點頭。
他的雙唇忽然放鬆,瞭然一笑,凝神看我,「團兒,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忘了那些名字,也忘了我們的婚約吧。」
我茫然無措地看向他,心裡一點著落也沒有,臉頰上的淚,每被他抹去一次,就會來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