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基聽到此言,看向我的眼神中突然充盈著少見的光亮,裡面盛滿了旺盛的希望。
片刻過後,李重潤重重地點頭,滿面神情突然嚴肅沉著,似背負著千斤重擔。
那是裴露晞的命運,是他自己的命運,也是無論他做何決定都免不去悲慘悽惶的邊境將士百姓的命運。
走出掖庭,我刻意放緩了步子,只因武延基的反應太過異常,我總覺得他會趕上來問我些什麼。
磨蹭了許久,直到拉著玉娘在九州池畔閒坐著,才遙遙望見一個修長的少年身影。
清冷雅俊的武延基,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與我一池之隔。
沒有語言,沒有動作,我們亦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只是很久過去了,兩個人誰也沒有邁向九洲池的另一邊。
久視元年五月,嵩山之下,石淙會飲如期而至。
李家、武家諸王自然同行,二張兄弟也不在話下,朝臣中受重用者、擅作詩者,皆隨侍聖駕。
靜養了一年多的狄仁傑病情好轉,也隨同陛下一起來到石淙河畔的行宮,陛下當然喜不自勝,一首七律,一篇並序,提筆一蹴而就。
婉兒從書案上拿起冷金紙,抑揚頓挫地念著陛下的詩篇。
「三山十洞光玄籙,玉嶠金巒鎮紫微。
均露均霜標勝壤,交風交雨列皇畿。
萬仞高岩藏日色,千尋幽澗浴雲衣。
且駐歡筵賞仁智,雕鞍薄晚雜塵飛。」
陛下作詩向來豪情壯闊,但聽到第三句頸聯時,還是為之一震。
我雖不懂如何寫詩,卻也看得出好壞優劣,諸王群臣的交口稱讚並不過分。
陛下的詩作既成,之後自然是太子李顯作詩的時候了,誰知李顯剛要提筆,陛下便笑著說道:「既然同為兄弟,就不必非要分出個先後高下來。四郎、三思,你們與太子同時寫吧。」
話至一半時,眾人皆以為陛下指的是太子李顯和相王李旦同時作詩,可是看似隨意地提及梁王武三思,意義定然不同。
李武兩家的糾葛已經牽絆了十七年,兩姓各自也並非鐵板一塊,其中多少恩仇、利益,遠遠不是明堂立誓、李顯與武三思結盟這些所能化解的。
陛下心裡大抵清楚,只是她不願放棄任何能夠修補李武關係的機會。
兩三柱香的時間過去,李顯仍在一旁費力思索,距他幾丈遠的李旦總是時不時抬頭輕眺,一次又一次放緩自己落筆的速度。
自己分明已經想好,只是不能越過李顯。
李顯素來只在擊鞠、鬥雞、雙陸棋等事上用心,作詩是自小就不擅長的,又是兩柱香過去,他才擱下隱隱發抖的紙筆。
半刻之後,李旦才慢騰騰地將宣州紙拾起。我緩步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接過,指尖與他無意觸碰,久違的溫情猛然傳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