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一笑,抬眼看見神情異常堅定的裴露晞,探身向她道:「張娘子已在延康房住下了,你既然帶著隨身行囊,我便從王府挑幾個侍婢,隨你一同過去。不過阿玉我要留幾天,有些事情需要她。」
裴露晞淺淺一笑,「韋姨費心,只是不必了。」
「不必……什麼?」
「什麼都不必了」,裴露晞的眼神透過窗欞,飄向王府中方正的藍天,「我已決心,出家為尼。」
「露晞,你……」我其實沒有太大的意外,只是問她,「你想好了嗎?」
「我今年二十歲,已經歷過大起大落,明白了人世無常。上次出家是權宜之計,這一次我真心發願,為我阿娘、為我死去的孩子和重潤、為我已經記不得模樣的阿耶,誦經超度。也為我自己,了悟自性,得大解脫。」
我望著她剛剛留至肩頭的青絲,突然想起了豆盧瓊仙,她說她捨不得頭髮,故而入道。
「男眾出家還俗可往復七次,女眾卻只有一次。你已出家還俗過,恐怕不能再以這個身份出家了。」我平靜地說出這樣不公的戒條。
「我知道,但是慧苑師父和淨覺師父一定會幫我的,對麼?」
慧苑和阿兄的處境已有為難之處,裴露晞的身份又如此敏感,我在心中嘆息一聲,反覆思索別的辦法。
長安的尼眾寺院……德業寺、感業寺、資敬寺、罔極寺……
罔極寺!
我沉下心,對裴露晞嚴肅地說:「不要再聯絡慧苑和淨覺師父,佛門戒律,他們不便插手女眾的事。罔極寺是太平公主的私廟,我去求她便是了。」
「韋姨」,裴露晞突然起身後退幾步,對著我鄭重行禮道,「我這一生都受你恩惠,想要報答,卻無能為力。」
「露晞,別這麼說」,我上前扶起她,「我幫你並非要圖回報。何況韋家也曾受你阿耶恩惠,你不欠我什麼。」
她盈盈起身,露出一記淡然的笑,舉止朗逸,卓爾不群。
也許……我在心中默想,重潤的死不是害了她,而是救了她。
杯盞中的酪漿見了底,玉娘從隨身行囊中取出一物,雙手遞給我,「娘子吩咐的事,我都辦妥了。」
花梨木的往生牌位,上面的文字熟悉至極,木料卻是嶄新,並不是十九年前的那一個。
「這是怎麼回事?」
玉娘溫和地笑道:「我按照娘子的吩咐去白馬寺取回雋娘的牌位,誰知被五……被淨覺禪師攔下,說從前的牌位已有些朽壞,叫我拿這個回來。」
我點點頭,「原來是阿兄新換的。那你可有問他……」
「問過了,淨覺禪師也不記得雋娘姓什麼了。」玉娘輕皺眉頭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