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苑終於垂目片刻,擔憂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任由阿來扶著出了門。
安平簡終於放開了我,在慧苑的身影隱沒於眼前時,他丟開手中的彎刀,在石磚上碰擊出清脆的聲響,整個人又跌坐下來。
「你就不怕我用這把刀來威脅你?」
他嘴角滑過一笑,抬頭看我,「團兒,你不會的。」
「人是會變的,除了相王,還有你我。」
「但你至少不會殺人,像現在這樣冷靜下來,也不會做什麼衝動的事。」他仍舊有點哆嗦地說。
我有些心軟,蹲下身子湊到他的面前,輕聲說道:「平簡,我雖沒有親手殺過人,但也曾因自己的報復心讓人喪命。若真論起來,我才是那個殺了人的人。
「況且,你我同在宮門王府,早就見慣了生死有命,半分由不得自己。那個太常寺的樂工被二張籠絡,即便沒有你,政變過後他也會被清算。」
我言不由衷地開解著安平簡,也仿佛是寬慰十年前的自己。
琥珀色的眸子有些異樣,安平簡似乎終於被我觸動,他靠在牆上,無力地說:「團兒,我少時渴望馳騁疆場,並非不懂戰場上殺人如麻,但這和眼前的事是不一樣的。」
他還不想屈服,眼前這個已經落入波詭雲譎的宮廷中的安平簡,在同那個長安城裡鮮活明朗的安國郎君糾纏不已。
「平簡,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你既有阿羅和女兒要護著,就一心一意以她們為重吧。」
「身不由己嗎?」平簡喃喃道,深邃的眼眸飄向屋外飛揚的細雪,好像穿到了千里之外的蔥嶺。
「我從沒告訴過你,垂拱元年,我離開長安,一路疾馳,終於到了朝思暮想的安息州」,他的聲音好像很遠很遠,同他的雙眼一起回到了垂拱元年的西行之路,「可所有的一切都和我的想像大為不同。」
時隔多年,他又一次說到對安國的眷戀,我心中柔軟,忍不住將手搭在他的膝上,靜靜地凝視著他沉寂遼遠的目光。
「你說奇怪麼?安息州的胡餅,竟沒有長安西市的好吃。三勒漿,好像也沒有從前在英王府的好喝。就連安息香,我都聞不慣當地所燃的那一股嗆人的煙氣。」
「那時你剛從安息州回到宮裡,我見到你的模樣,便覺得你那一路恐怕並不快活。」
他沒有接我的話,仍自顧自地說著,「東歸洛陽的路上,我始終在想,也許我一直都錯了,安國真的沒有了,即便安息州還在,也不是安國了。可是沒有了安國,我還是安金藏嗎?」
「沒有了安國,哪怕有一日沒有了大周、大唐,你也始終是你自己。」
「所以我想,國已經失去了,家,我就一定要護好。我在回來的路上,甚至怨恨自己,為什麼非要去安息州?為什麼不好好珍視芳媚的心意?為什麼不能娶了她、帶著她一起走?我迫不及待地寫了家信,告知了阿耶阿娘,連聘禮都預備好了。
「可我還是晚了一步,她就這樣成了賢妃,她再也沒有穿鵝黃色的衫裙了。」
芳媚的名字和著他的黯然傷神,一起袒露在我的面前。
「平簡,芳媚有自己的選擇。如果當初你們真的成了婚,也許她還會責備自己,無力照管她姊姊留下的孩子。」
「我知道世事難料,多為人力不能及,但對芳媚,我始終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