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兩撥千斤的回話,更叫我不安,我越過桌案抓住了他的手腕,看著他問道:「阿兄,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麼?還有更糟的事麼?」
他輕輕嘆氣,「陛下不准我告訴你,可是長安城人人皆知,又瞞得了幾時呢?」
「是不是長寧公主?還是溫王?」
他搖了搖頭道:「他們都沒事。宮變那一日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姊、裹兒、婉兒,還有武延秀,全都死在宮中」,我低聲道來,心裡又被壓著,「除了這些,還有別的?」
「宮變之後,兵部侍郎崔日用率兵殺進韋氏的城南族居地。當日的臨淄王下令,凡身高長過馬鞭者,一律擊殺。可是禁軍殺紅了眼,哪裡還會管身長多少,許多襁褓中的孩子也因此喪命。
「京兆韋氏,幾近滅族。」
我抓著桌案的邊角,不敢相信地問他:「你說什麼?」
「就連與韋氏世代比鄰而居的杜氏,也被錯殺了許多。」
「阿兄……」我的身子在發抖,一句話都問不出。
我在兩京經歷過幾次政變,可沒有任何一次,會波及到不涉政事的百姓的。
唯獨這一次……唯獨這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
「團兒,士兵殺人,是會上癮的。」
原來……這一盞一盞的燈,不是為了阿姊和裹兒,是為了千百條全然無辜的性命。
「阿兄」,我抓住他扶著我的手臂,「你什麼都知道,你為什麼還要在這裡?你為什麼要做這個大安國寺的寺主?你為什麼不離開長安?你快走!」
「團兒」,阿兄半撐著我,讓我靠在他的肩上,「你不知道我在嶺南都經歷過什麼。流亡的日子,並不如在皇帝面前低頭容易。我向來不涉政事,也早已出家不再姓韋,聖人能把大安國寺給我,就是給我的現在和以後一份保障。」
我推開他的胳膊,萬千話語堵在胸口,只問出一句,「你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安穩地活著?」
他長嘆一聲,悠悠地說:「我要的東西,自身精進禪觀,再將神秀師父的教誨傳給他人。這一切若沒有聖人的恩賜,寸步難行。」
我輕笑一聲,自嘲道:「不依國主,法事難立。果真如此。」
阿兄起身走向書案,拿著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宣州紙,「我從韋宅取來了你這幾年所做的釋疏,你帶回宮中,總還有個喜歡的事做。」
我草草掃過一眼,卻忽然想起已經死去的慧苑。
縱有千萬種釋疏,若無人可說,又有什麼意思呢?
「賢首國師原本也想來看看你,這幾日卻病了,這串珠子是他親自打磨串好的,特意送給你。」
我急忙問道:「國師怎麼了?他只是生病了嗎?」
阿兄無奈一笑,「是真的中暑了,沒有什麼事,別多想了。」
我終於點頭,伸手接過,一串大小均勻的龍晶石,漆黑奪目,排列得整整齊齊。
鬆鬆地套在腕上,才發覺自己已經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