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些事,多少能讓我看得明白。
比如依附阿姊卻反被升官的鐘紹京、崔日用,比如受賞千金的寶昌寺僧普潤,比如絲毫未受牽連的胡僧慧范,比如從紫宸殿轉到東宮去的宦官楊思勖。
阿姊的身邊,早已千瘡百孔。看得見的是萬騎和高力士,看不見的竟有這麼多了。
李旦沒有刻意瞞著我前朝的事,只要我肯問,換班的內侍也都會一一告訴我。
在含涼殿的第四日,未時正是困頓,內侍卻來傳聖人至。
我拖著酸軟的身子跪下,他雖急不可耐地攔著我,我卻還是固執地行完了叩拜之禮。
他撐著我的雙臂,我卻害怕地縮回了胳膊,低頭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發。
一刻的尷尬,他輕聲說:「長寧公主跟著駙馬楊慎交去絳州赴任了,溫王夫婦也將去往房州,跟他生母一起。」
我又接著跪下,「謝陛下隆恩。」
眼前的人突然跪在我的身前,聲音顫抖著說:「你還在跟我生氣是不是?」
「陛下不要折煞罪奴了。」我又要叩頭,這次卻被他死死攔住。
「團兒,有些事我力不能及,但我已經在補救了。長寧公主和溫王都不會有事的,你阿姊和李裹兒,我也命人以一品和三品之禮下葬了。」
是啊……也許他真的願意留下我阿姊和裹兒的命,但她們真的死了,屍體他也要利用得徹底。先是曝屍示眾,威懾不安分的人;後是以禮安葬,得一個仁君的名聲。
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安靜的水面下波濤洶湧,我笑了笑,「我替阿姊和裹兒,謝過陛下了。」
「本想讓你和芳媚一起受封,但你病著,我不想讓她再受委屈,就先冊封了她。等你病好了,我親自寫冊立你的詔書,好麼?」
他笑得那樣安恬平淡,仿佛只是在一個平常的日子,說著最平常的家事。
「從敏和玉容,我都已追封為皇后。靜宣、月瑤,還有芳媚的阿姊,也都追封為妃,永享祭祀。團兒,她們在天之靈,也會寬慰的,你也不用再回想這些事了。」
他的妻妾的後事,有他和他的孩子惦記。婉兒的後事,有太平公主操持。
可是我阿姊呢?裹兒呢?
她們是蓋棺定論的亂黨,是中宗朝吏治混亂的禍首,是景雲朝永遠不能翻身的罪人。
「齊郎,抬進來吧。」他微微側頭,對殿外喊道。
齊郎的身後跟著另一個內侍,兩人各自手持一個往生牌位,躬身停在我和李旦的身旁。
「團兒,你阿姊和裹兒不能公開祭祀,這是我請你阿兄立的,特意送進宮裡,由你祭拜超度。」
心裡湧上無數難言的感覺,我竟不知該不該謝他。
他輕輕抬手,兩個內侍便逕自入了內殿,拾掇桌案的聲音依稀可聞。
「聖人」,我終於開口,平心靜氣地說,「我想見見淨覺禪師。」
「好,我召他明日入宮。」
我搖搖頭,「我想出宮去找他。」
他試探著將手覆在我的手上,見我沒有退縮,終於綻開笑容,「你身子還沒好,出宮一路顛簸,就讓他入宮來陪你,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