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敗了,沒有任何理由,疾病早已經是我的一部分,我不能為它開脫,即使它總將我的處境變得不堪。我的家人們很愛我,我卻總讓他們失望,我很抱歉。
沉默蔓延流轉,壓抑凝滯的氣氛讓冷風不再流動,左手的舊傷不合時宜的陣痛,肌肉被拉開的疼痛一下下抽動。
「嗤——」我抬頭去看,安德廖沙揚起下頜猛地笑出了聲,他看上去覺得有趣極了,再也無法忍受似的笑著。
我不明所以,也跟著「嘿嘿」笑,安德廖沙不要那麼難過就好,雖然我還不清楚他為什麼要笑。
「你笑什麼?」安德廖沙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嘿嘿」地笑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右手手腕上的針頭一瞬刺痛。「我也不知道,你笑我就笑。」
「笨蛋,別笑了。」
安德廖沙笑得太厲害,他仰起頭靠在椅背上,「弗洛夏,你知道善良的撒瑪利亞人嗎?」
我搖搖頭,等著安德廖沙告訴我這些常識,他總會很耐心,當我剛到達盧布廖夫時,當我入學時,當我不知所措時,他拉著我的手,一點點地讓我看清這個世界。
「一名男子從耶路撒冷到耶利哥(Jericho),途中遭遇了強盜,強盜搶光了他的財物並將他重傷,然後跑掉了。這時,恰好有一名傳教士經過此地,傳教士看到了受傷的男子,便從路的另一邊走過去了。之後又來了一名利未人,他同樣看到了這名受傷的男子,也從路的另一邊走過去了。但是撒瑪利亞人卻不同,他經過這裡看到受傷的男子,動了惻隱之心,他為男子上藥並包紮傷口。然後,他將受傷的男子馱到自己的馬背上,帶他到一個小旅館並照料他。第二天,他掏出一些錢給旅館老闆,並說:「好好照顧他,等我回來,如果錢不夠,我會補給你。」
我點點頭,「撒瑪利亞人真是個好人。」
安德廖沙擦拭著笑出來的眼淚,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人們不會看重善行,除非善行能給自己帶來好處。而只有撒瑪利亞人代表了正統的利他主義(Altruism),完全為同情心所動,為一個完全的陌生人奉獻了時間、精力和金錢,既沒有期待任何回報,也沒有期待任何感激。」
安德廖沙分明講著讚揚的話,「這,有什麼不好嗎?」我將抽痛的左手握成拳,疑惑不解。
「愛完全征服了恨,所以愛恨共生。也正如此,有恨伴隨的愛才比無恨的愛更偉大,毫無目的,不求回報的給予無法讓撒瑪利亞人強大,他們的善良會被利用,會被無止境索求。」
「泛濫的愛不會珍惜,也沒什麼價值。」安德廖沙聲音嘶啞,他真誠地為撒瑪利亞人的遭遇悲傷,「弗洛夏,不要成為好心的撒瑪利亞人。」
「你和索菲亞、馬爾金叔叔,你們不是陌生人,而且並不是沒有回報,我得到了你們太多太多的愛。」我不想反駁安德廖沙,可他的話太奇怪,將我塑造成了一個完美的具有神性的好人。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無法成為那樣的人。
安德廖沙又笑了,冷漠而鄙夷,他輕輕地說:
「你確定你要得到我的愛嗎?」
人們不會看重善行,除非善行能給自己帶來好處。——奧維德《黑海零簡》公元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