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四喜娘親早已知曉,自己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這鴆酒是謝春熙送來的?還是織造署送來的?她不知道。然也不重要了。人已死了,全都死了。
七寶便又在死人身邊躺了一晚上。
阿香嘰嘰喳喳地陪著她。
一會兒是在風滿樓里,她圓嘟嘟的小嘴急急地嘬著茶水,一見著她的姑娘,便喜笑顏開的,茶水還沒咽下去呢就喚「姑娘」,把自己嗆得半死不活的……
一會兒是在謝宅,謝春熙得了「紅粉骷髏」,歡喜地走了,她卻還煞白著臉,為七寶撐著傘,哽咽道:「姑娘,阿香伺候您洗個澡吧,姑娘的衣服都濕了,不要著涼了……」
一會兒是在馬車上,周允說這兩年風滿樓的帳目上,老金是做了些手腳,可背後真正跟織造署通氣兒的也未必是他,你家小姐太恣意妄為了……冷不丁的,七寶突然說了一句是我,叫她倒吸了一口氣,圓潤的臉霎時又是一白,直到七寶又說老金是我殺的,不關小姐的事,她這才又緩過來……
一會兒,她腆著臉,說姑娘,你不知,這幾日,小姐總要我和知書她們幾個和她一起琢磨那些個言情故事……一會兒,她一面憋著笑,一面暗暗地提醒七寶,說姑娘,你這麼認真,說出來的卻是這種話,真叫阿香心服口服呀,不知道的,准以為姑娘早早就出閣了呢……
一會兒又在街上,她提著燈籠等著七寶,她知道她去見左澈了,卻不想她沾來了如此濃烈的松香,便解下身上的披風,為七寶蓋住了那味道……
一會兒又回到了風滿樓,她借酒醉,壯著膽子說出了心裡話,說姑娘,你去哪,阿香便去哪……說姑娘,阿香不願意,阿香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阿香要永遠地侍奉姑娘,永遠地跟姑娘在一起……
七寶漸漸地睡著了,說來也好笑,這是她難得好眠的一覺。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阿香還在絮絮叨叨地念著她的姑娘……
江甯織造署,織造衙門。
叢棘圍著的牢獄內,方世知倦怠地躺在稻草鋪著的地板上,嘴上還叼著一根,他已不唱曲兒了,下巴上亦攢出了淡淡的胡青。
那日周允給了他希望,然三日過去,仍無動靜,他嗤笑一聲,忽然恨自己還是信了他的鬼話。
腳步聲近,他以為是送飯的來了,卻是左澈。
「喲,左執事還記得我吶?」方世知並不起身,只盯著牆上一方小小的天窗。
左澈不語,靜立片刻,卻掏出鎖匙,開始給他解起叢棘來。
方世知疑惑著坐了起來,「怎麼?是準備將我送去朝廷了?呵,就你們手上握著的那點證據,能奈我何?還是你們打算給我上私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織造署一貫心狠手辣,你們就不怕,我將你們這些齷齪的手段昭告世人?」
「你可以走了。」左澈並不看他,只冷冷地道。
方世知驚異道:「什麼?」
左澈輕輕一笑,「方爺這是住習慣了?不肯走了?可惜,織造衙門的牢飯亦是要錢的……」
「你說,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