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籟意味深長地瞥了人一眼,怎麼這話聽著這麼自暴自棄呢,「郎君這腦子裡想的真多,幫忙只是其次,難道郎君就不想看看,一向對旁人耳提面命的祖母破防是何等好看模樣?」
「她可是剋扣了我們項脊軒整整不知多少年的月錢,又害得你不得不去求到祖父那,被嫌棄一頓,外加我被罰禁閉心病滋生,數罪累累,郎君皆不想報復?」
月錢扣的不是他的,他去求祖父也是答應了某人請求,至於心病,咸陽夫人的算,她的,算嗎?
若是每日晨起睡到日上三竿,午時在院裡曬曬太陽,晚間哼著曲子泡花浴隔著一個牆都能叫人聽見,這也是心病的話,他可能早就病死了。
見人依舊跟尊雕像坐的穩當,便知實在勸不動,楊靈籟擺爛了,叉腰嫌棄。
「好事多磨,可惜三娘沒這個耐性。」
「郎君若是之後覺得心生後悔,可不要怪三娘未曾叫你。」
說完便自己拎著裙子要走,隨著走還高聲嘆氣,「也不知是誰,怎的這般沒福氣,也沒膽子,天下掉下一塊大餅,乞丐堆里做個人,連一口都搶不著……」
聽明白自己被人內涵的呂獻之苦笑,彎腰從地上撿起落灰的棋,又看了看那顆被故意放錯位置致使滿盤皆輸的黑子,兩顆棋間互相看了一遍又一遍,本想拿走那顆壞子,可又臨到頭彆扭地收回了手。
心里亂的很,本是打定主意不去的,可他連自己騙自己都做不到。
明明一開始他決定幫楊氏,也是心中有怨的,他到底不是個神人,做不到什麼都不恨,也做不到將所有想要的東西全都擋在心門外。
鬱悶之氣塞地胸口累贅,他下意識地想去齋房翻來《藺西策》打發,可等到捧上熟悉的觸感,手指摸著已經被翻爛的頁腳,鬱悶轉化成了一股厭棄。
只是看一眼,摸一下,都是讓他難以忍受的反感,仿佛有蟲子在骨子裡不停地蠕動,他努力地想去克服,可視線和下意識的抗拒根本無法抵禦。
「嘩啦——」
手一松,書卷掉在地上,隨著慣性一頁一頁翻過。
他站在那,只是毫無所動地看著,這裡只有一個人,而就是站在這的一個人,他記得這裡面所有的東西,每一列,每一行,哪一字,哪一句。
他拿著這本書冊去過前院書齋,去過父親書房,去過山中隱士的書屋,去過學堂,這屋中的每一處亦皆有他握卷讀書的影子。
可是好像、大概他不知多久前生出了一種貪慾,能不能往後餘生再不用讀書,再不用學理,再不用問師。這個想法一開始是痴心妄想,後來是萬般苦楚下的自我慰藉,再後來是微渺的一絲試探,如今是如影隨形的魔咒。
他站在書齋正中,望著長案後的《學士宴席圖》,掃過病前那日晚間練過的幾張大字,從前的影子無一例外都還在,淡漠的眼底終於泛起了一絲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