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疊一聲的質問,像一連串的耳刮響亮地甩在李炳臉上。
他幡然驚醒——
是啊,當初跟隨師父學醫時,他並非如今這副模樣。
那時他勤學苦練,日夜鑽研,就是怕自己學藝不精,救人不成,反倒害了他人性命。
可如今怎麼……好像將人命看得越來越輕了呢?
大約就是從妻子嫌惡他貧寒,跟著他沒有出路,索性拋下他和年幼的兒子改嫁他人開始吧。
他沉默良久後,久到就連容因都快要沒了耐心。
就在容因準備開口時,李炳忽然抬起頭迎上祁晝明和容因的目光,眼神堅定,神色鄭重,似下了某種決心:「夫人說的是,小人該死,忝在杏林,卻將人命當成兒戲,枉為醫者。小人自願以死謝罪!」
他抿了抿唇,似是難以啟齒:「但……犬子尚且年幼,可否請大人和夫人看在他不知者不過的份上,放他一馬?」
說這番話時,李炳像突然換了一個人。
不再顯得輕浮又狡猾。
他神情肅穆,脊背挺得筆直。
一瞬間,她竟從他身上讀出了某種近乎悲壯的意味,不禁動容。
容因凝視著他略顯渾濁的雙眼,眸光深深。
他臉上不再顯露出那種浮誇的痛苦,但莫名的,容因卻在他身上尋覓到了更大的悲哀。
像是一個人被推進泥沼里,幾近溺亡,心生絕望,卻又忽然望見一根浮木,拼命地想要靠它站起來。
但即便僥倖上岸,那些污泥也依舊緊緊地黏附在他身上,如影隨形。
片刻的怔忪後,容因回過神來。
此人雖不是一位好郎中,卻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好父親。
聽他方才那番話,很容易便推想出來,先前的故意欺瞞和抵死不肯認罪,想來都是怕禍及幼子。
「既然如此……」
祁晝明才開口,容因覷他一眼,急急開腔道:「既然如此,你真心悔過,倒也用不著『以死謝罪』。」
祁晝明才張口便被打斷,有些詫異。
他轉眸,似笑非笑地盯著容因。
察覺到他的注視,容因不自在地轉開眼來,不與他對視。
心裡卻忐忑,生怕祁晝明執意要取李炳性命。
起初知道太夫人中毒時,她亦恨不得親自手刃兇手。
可如今真相大白,竟是一場誤會。
李炳雖有罪,但罪不致死。
且太夫人此番,並未傷及性命,若要讓李炳以命來償,未免有些殘酷了。